“我?”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项言比他到得早,饭已经吃完了,他把装热面包的纸袋张开,用来接桌面上掉落的残渣。
“如果不是你的话,最开始我也不会那麽喜欢他。所以我不需要你替他道歉,他的那份我已经收到了。你真正需要道歉的原因,是你自己。”
金洛周仍是一脸茫然:“什麽?”
“怎麽,听不懂?都到现在了,你居然还没发觉吗?”项言把纸袋折叠起来,忽然又冲他微微一笑。
“我一开始真的觉得你人特别好。我一说想认识他,你就很快带我去认识你那帮朋友。我只不过是想多了解他一点,问一问他的生活习惯和日常爱好,你就恨不得竹筒倒豆子一样讲给我听,从你们上高中的时候一起逃课去市区看电影,到他成年那年暑假,你们一起骑行穿越了七个州去看日落,途中还因为走错路不得不在树林里支帐篷睡觉。太多太多了,你们的故事像堆成的小山一样讲不完。”
“我後来想了很久才意识到。他这个人,那麽自得自满,那麽目中无人,那麽的……连基本的共情都缺失,那麽讨人厌。他怎麽会被你描述得那麽美好呢?我怎麽会听信你的话,觉得他是什麽……不好好掌握住就会後悔一辈子的人?”
“包括那张最开始吸引我的照片也是。见到真人後,我始终觉得,现实世界里的他和位处在你镜头下的他是不同的两个人。这种感觉无关长相,而是……那张照片里,有一种额外的东西,让他看起来……非常地让人想要去爱,去了解。”
说到这里项言暂停了下,露出一副被自己的话恶心到的表情,“呃”了一声,接着往下道。
“是你高超的摄影技巧赋予了他本不属于他的特性?还是他的某部分情绪只对你展现,亦或者,是你对他的用心为画面灌注了别样的感情色彩,旁人所被吸引的,只是你们当中的这种感情联结,我喜欢的,其实是你描述中的他,是面对着你时的他?”
金洛周握紧了手中的可乐罐。
项言靠在桌边,稍稍歪头,观察着他的表情。
“怎麽,我说的不对?你敢说你没有一点喜欢他?在跟我分享那些事情的时候,你没有一点想要炫耀的私心?你敢说自己从来不曾因为我和他在一起而难过?敢说我和梁冬宁分手的时候,你没有哪怕0。01秒的快乐?”
金洛周被他一长串话炮轰得不知所措,好半天没有回答。
项言也不在意:“我一开始还奇怪,你为什麽对撮合我和梁冬宁这件事那麽热衷,後来我才发现,不是的,你只是有一堆的心里话和感情想要发泄,就像自然喷发出来的火山一样,根本遏制不住。那时我刚好出现了,所以你就锁定了我,把我当成你的诉说对象。”
“因为你爱他,但是你又不敢爱他,你就拿我当你盛放情绪的容器,并且,把这种情绪传递给了我,让我也对他産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爱他爱得把他的形象都扭曲了,爱他爱得浑然不觉,根本不知道自己爱他。你一边怕我真的喜欢上他,一边又管不住自己的倾诉欲,很努力很努力地向我推销他,也向他推销我,好像这样就能打消你心里那些你认为‘不合时宜’的念头,好像能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问心无愧。可是呢?一旦我真的开始和他约会,你又不高兴了。”
“我说我也要去你们那帮朋友的聚会,你就找借口不来。好几次我在微信上给你发消息,你也总是过了很久才给我来一句很忙没看到。在教学楼和你打招呼,你经常说不了两句话就急着要走。我起初还以为你是不想打扰我们,但後来想想,你就是单纯地受不了而已。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我也觉得你隐藏得很好,但是事後再去回顾,就会发现,一切都是这麽明显。”
项言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随着心情的起伏而变大。
冷不丁有一瞬,原本还十分嘈杂的咖啡厅安静下来,静到只能听到项言的声音。
吧台边的两人都愣了一瞬,一起回头朝咖啡厅内部望去,这时,喧嚣声又回来了。
项言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面前的桌面:“在这件事上,你从来都不是为别人着想,你表面上表现得很体贴求全,其实你只考虑你自己。看到他没有你想象中那麽美好,你就生气,看到他对别人好,你更生气,结果他爱你了,你居然还是生气,就是怎样都生气。从始至终,你都只是一个人在唱自己的独角戏,感动自己,惩罚自己,牺牲自己,最後就是搞得所有人都一团乱。好奇怪,好可悲,好莫名其妙。”
“所以,别把自己说得那麽高尚,什麽替梁冬宁道歉,其实你打从心里就很明白,这件事的根源在你,在你们。如果你们都可以诚实一点,早点面对并认清自己的内心,後面哪会有这麽多事?”
项言叹口气:“时至今日我突然发现,你和梁冬宁本质上其实是同一种人。你们这种人,一被爱就像见到鬼了一样,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意孤行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却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更别说主动去爱了。”
“我说我觉得自己是小丑,一点错也没有。你们两个明明互相喜欢,却蠢得好像那种bo-起了还以为自己的阴-jin是被蜜蜂钉肿了的没有任何常识的小学生一样,自我认知差到可怕,心智更是极度的不成熟。单纯只是祸害自己也就算了,居然还让别人跟着遭殃。”
“从始至终,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幅故作大度的样子。为什麽明明不想要那麽做,却还是做了,为什麽明明会痛苦,却还是执意要把喜欢的人往外推。你的脑回路真的……好神奇,好复杂。我没有办法理解你这种总是为自己的退缩和逃避找借口的人。”
说着,项言又低头哂笑一下:“不过我也知道,你们那些朋友中有人不喜欢我。但说真的,我不觉得我这麽做有什麽错。哪有什麽不含杂质的纯洁爱情,爱就是爱,爱很自私,爱很卑鄙,爱情……是场战争。我是目的性很强,可是你呢?起码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喜欢的我就去争取,事情的本质就是这样简单。”
“虚情假意又怎样?用尽手段又怎样?不能拼尽全力,堵上一切自尊和人格的爱算什麽爱?爱情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如果你还顾及规则,那就说明那不是爱。不变得不像自己,那就不要说爱。”
话毕,项言顿了顿:“当然啦,说我对他的感情是爱情,那是有点恶心人了,非要讲的话,那是一种……看到好东西後被你激发起来的竞争感和征服欲吧。不过事实证明,好,不代表就合适。你和梁冬宁确实给我上了一课,从蒋寻开始,我决定得将考察期拉长一点了。”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对方只是想要找地方倾诉,又或者是干脆是被质问得不知道该说什麽,先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金洛周都没有开口。
中途也不是没想过要解释,却惊奇地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反驳的支点。
听到这里,他才终于感到自己要说些什麽,道了一句:“……对不起。”
想了想又补充说:“这次是为我自己。”
项言侧头看着他,耸耸肩,没有表示接受与否:“说实话,有段时间我真的觉得我挺倒霉的。世界那麽大,留学圈又那麽多人,怎麽就刚好碰上你们这两个完全不管别人死活的家夥?不过我现在也想开了。最起码,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不後悔,也不觉得羞愧。反倒是你,你真的是个胆小鬼啊——当然,那个人也是。”
“不过,”像是想到什麽,他笑了笑。
“他也算有一点进步吧,没有我想象中那麽糟。本来嘛,那天在酒吧里,一时生气上头,我们都对对方说了很多狠话来着。後来回顾一下也很好笑,我几岁了?和他吵得吹胡子瞪眼的。所以你看啊,梁冬宁这个人,就是有把所有想靠近他的人都变得卑劣的魔力。”
“说实话,他来找我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百感交集,还挺讽刺。那麽爱要面子的一个人,居然肯为爱低头找我帮他说话。他这样倒是有点意思,终于有点为了爱不择手段的感觉了,现在的他,更像一个活人。”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你难道就不好奇,那天我和他到底在吵什麽吗?”
“……什麽?”金洛周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不转了,只是下意识跟着对方重复。
项言歪着头想了想。
这场莫名以金洛周为导火索而爆发的争吵,起始于梁冬宁不肯承认他喜欢他,声称这件事和金洛周没有什麽关系,他单纯就只是没法喜欢上项言而已。
“感觉还是不能理解谈恋爱有什麽乐趣。完全没有任何快乐的感觉。对我笑也没有感觉,试着向我撒娇也没有感觉,没有任何爱怜的欲望,没有任何想靠近的想法,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尴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知道什麽叫对牛谈琴吗?就像蚂蚁无法听懂人类的语言,人类也感知不到蚂蚁发出的信号一样。你想对我传达的一切形式,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我接收不到,也不想接收。”
项言自然是被这番话语弄生气了,质问他敢不敢发誓自己以後都不会和金洛周在一起。
本来发誓这种东西,都是唯心的迷信思想作祟,就算说了,也不见得会有什麽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