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梁冬宁犹豫了。
就在他迟疑的那一刹那,项言便明白他的全部心思,于是冷笑,再于是战况升级。
项言:“我跟他说……‘我突然发现,你好像那种冷血动物’。”
一种在夜晚的浅水中栖居的蛇。
因为不能调节自身温度,所以永远只能活在特定范围的舒适区域里。
太冷会冬眠,太热又会被活活烘干。一厢情愿想温暖他的人只会让他感到不适,甚至是将他杀死。
就像农夫与蛇里面的蛇一样,别人的感情对他来说是种负担。旁人再爱他,他都不能理解这种动作的含义。试图用体温将他从僵死状态中唤醒的人,只会得到被反咬一口的噩运。
“听金洛周说你从小父母就不管你,现在我理解了。你这样的人,就是辛辛苦苦想要在社会人群中隐藏自己的变温生物。你僞装出来的温度都是假的,因为没有人教过你真正的爱是什麽,你所有学到的那些——初见时看似很迷惑的风度和谈吐,还有所谓的社交技巧,都只是这温度中的一层。你只是死记硬背,却根本不懂。你这种人根本不可能谈成一场正常的恋爱,谁被你爱,那个人一定很倒霉。”
听到这里,金洛周愣住了。
一双眼睛慢慢地瞪大,再瞪大,脸上的表情错愕又不可思议。
项言似乎也有点不大自然地笑了一声,说:“现在再想想,那天说的有些话确实是有点太过分了,不管怎麽样,拿人的家庭来说事都……而且,你当时也只是聊到某件事时顺便和我提了一嘴这一点而已,虽然你没有恶意,最後却成为了我攻击他的武器。人一旦被愤怒冲昏头脑,好像真的什麽都讲得出来。其实又有多大事呢?这个年纪的约会丶谈恋爱,本来就是分分合合的。”
停顿一下,他看向他:“不过我确实还是有些在意。跟他聊完了之後,也算互相谅解,解开了一个心结吧。人总是要把心里的东西都倒干净才能上路。想明白这一点後,剩下的就很好解决了。”
“和梁冬宁聊完没两天,我就和蒋寻在一起啦。我也不是那麽小气的人,话都说开了,知道你们是两个互相暗恋还不知情的神经病後,我就什麽想法都没有了。既然梁冬宁给到了诚意,那我也给到我的。我们两清了,这下是真的。”
“很不好意思,答应蒋寻的那天,我就觉得应该尽快和你聊一聊的,结果好像一直都没有碰到合适的时机。”项言说着,对他笑了笑。
笑容却又很快中止,他有些困惑地瞧着金洛周几乎凝固的脸。
“你这麽看着我干什麽?”项言歪了歪头,“……心疼了?”
他的瞳孔轻轻颤动着,左,右,左,右,观察着金洛周此刻的神色,本只是自嘲般的打趣,脸上的表情却紧接着变得怔然。
因为他发现,金洛周看起来是真的有些难过。
项言稍作猜测:“他没跟你说这个吗?”
金洛周已没有心情再去解释自己是听朋友复述来得知的分手细节,心里也几乎可以肯定,按照靳思源的性格,如果对方说了,他肯定会转述,如果没讲,那就是没有。
他摇摇头。
项言了然地垂眼看了看桌面:“好吧。看来他还挺照顾你的心情。不过现在你知道了。”
良久,吧台边的两人都没有声音。
过了大约快一分钟,项言才又缓缓开口,长长地呼出一声:“一开始都只是你在跟我说,终于有一回换我倾诉,你听着的时候了。真奇怪,这麽多憋在心里的话,居然等到现在才说出来。”
“其实我真的蛮喜欢你的。你人又好,长得又帅,明明看起来冷冷的,可专业里的女生都喜欢和你玩。我有时候又觉得你好可怜,喜欢你的人也好可怜。那些和你不熟的人,似乎总能很轻易就得到你的善意。可是和你最亲近的人,反而得到更多的是你的犹豫和残忍。明明自己都喜欢他,却还是忍痛割爱,就好像那种专门拿针扎自己来测试耐痛程度的受虐狂。”
“可能就是因为你人真的蛮好的,所以,一想到这里就更生气了。很难不觉得自己被你们耍了啊。一开始我特别生气,感觉你就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不过海岛那次,我就知道了,你是真的,嗯……完全在状况外。或者说,假装自己在状况外。居然还因为这件事和那个人闹别扭到现在。所以,说到这里,进入这次谈话的正题,为我当时的冲动道个歉。”
项言举起手边的咖啡,朝金洛周摇晃了下。
金洛周整个人几乎麻木,也抓起罐装可乐,示意性地擡到嘴边碰了碰。
项言话锋一转:“……这也是梁冬宁强烈要求的,他很在乎你的感受,担心你因此过意不去。”
“虽然道歉了,不过,对你这种鄙夷的心情,我不会收回。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种畏畏缩缩,明明喜欢却不敢承认的人,哦,包括梁冬宁也是。”
“蒋寻跟我说的时候,我真的都觉得,你们在搞笑吧???怎麽会有人爱到不知道自己在爱?你们的大脑到底是由什麽构成的?木头吗?还是磁铁,一遇到对方就磁场紊乱导致其他人都会遭殃的那种?”
“本来觉得……看到你们就这样彼此不知情地闹一会儿矛盾也不错。不过我後来发现,我还是更想看到你得知真相後的表情。”
项言一条手臂撑在太阳xue旁,这样对他说:“我很好奇,这回的你还会选择逃跑吗?”
“……”
金洛周仍是没有反应。
项言也不意外。
他像是终于准备走了,从椅子上下来,对金洛周伸出一只手:“等下还有课,不聊了。既然你和梁冬宁都是蒋寻的朋友,我们以後就,互相忍耐吧?”
不等金洛周回答,他又兀地笑了:“开玩笑的,其实我对加入你们那帮什麽兄弟团一点兴趣都没有,谈恋爱为什麽一定就要和他的朋友打好关系呢?果然,为了所谓的‘喜欢’强迫自己去做的事,到最後都会被证明是错的。礼貌地说拜拜吧。”
金洛周似是还没消化完毕他今天的一番话,在原地等了半秒,才也伸出手去,和对方握了下手,心情不无复杂地说:“虽然你刚才的话真的让我很难受,但是……谢谢。”
项言垂眼看了他一会儿,面上又露出了然的神色:“我接受。也谢谢你。”
项言笑了笑,拿上自己随身的帆布包,端着没喝完的咖啡离开座位,走前将椅子往里推了一下,沿着走廊又上楼了。
过了几秒,金洛周看见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到耳边接听。
隐约还能听到他和对面的人在说话。
“喂。当然是刚吃完啊,你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