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劫後
偌大开阔的厂房里只剩下四个人。昏黄的灯光在尘埃漫地的水泥地面拉下四道黝黑的长影,为墨影一端汇入浓稠广布的黑海,如同那断断续续的述说没入冷肃的空气中。
四人的表情各异:有人的脸颊肉挤成一团,明晃晃地在脸上刻下不信任的印记;有人一脸平静,叫外人揣摩不清人皮底下藏着什麽百转千回的心思;有人的面皮同样皱在一起,却是一副吃痛忍耐的模样;有人控制着脸上每块肌肉,模仿着不让人吃透暗藏的想法。
时间的沙砾混入了凛寒,失散的体温甚至能度量出时间的消逝。在犹豫着裹紧衣领之际,为首的青年人终于有了动作。黎策锋踱步,重新坐回那张沙发椅上,说:“想法很天真,不过勇气可嘉。”
他盯着趴在地上的黄梓明,遂言:“我只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15天,做成你刚刚说的计划。但如果到期没能实现的话……”大佬的视线瞬间射向齐恒心的脸。“就算是参天来了,你们也别想着在黄泉路上能有副全尸。
“放他们走。”
虎哥诧异地看向大佬,嘴巴先于脑子,道:“大佬?”
大佬回首,定定地凝视着虎哥,仿佛他再说错一个字,就会被生吞活剥,自己房间里的虎头标本就会换成他的脑袋。虎哥吓得不敢与其对视,只能低头回应:“是!”
……
…………
他们终于逃出来了,携着疼痛和後怕。
脚步飞快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即便脑子如此清晰身後已无追兵,死神的镰刀已远离脖颈。
当口中呼出的热气撞上寒冷的夜风,绽放出迷蒙的白雾,模糊了那刺眼的鲜红十字时,他们的腿终于能得片刻歇息。
掌心的温热飘至心脏,黄梓明和齐恒心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的手紧紧相握着,那是他们全身上下,除了血液外,唯一的热源。
对视。
迈步。
他们的手紧紧相握着。
……
…………
“拜托啦兄弟,帮个忙……我没钱,但我的人可以给你……你滚蛋,还是有很多人窥窃我的身体的!”
黄梓明的说话声时断时续地从病房门外漏进来。他在和谁讲着电话,用半玩笑半讨好的语气。坐在病床上的齐恒心不禁疑惑,哪怕是在这种处境下,这人也能找来帮手?
他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开始作痛:脏器们控诉着为何遭受拳头的暴力;牙肉在哭诉缺少“手足”的悲哀;手臂轻轻地抽泣自己反复被牺牲的不公——联合起来叫嚣着丶折磨着主人的神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的伤口都不深,甚至没有一根骨头是断裂的。这让熟知地下世界规则的齐恒心再次疑惑,是外面的人天性纯良?还是他们的拳头都柔软无力?
疼痛捏散了齐恒心的注意力,房门的声响又将它们凝聚。黄梓明坐到齐恒心身边,肩膀相贴,隔着几层布料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已经沟通好了。休息好後,我们就回酒店收拾行李。我的朋友会在凌晨五点半过来接我们。”
这句话落下後,两人的声音像走失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房门外路过的脚步声丶轮滑声和几声短暂的争执。
不知道谁在等待谁开口,不知谁在斟酌字句,谁在酝酿勇气。
“……所以,参天是什麽?”还是黄梓明先开口。
“在七岭里中有三股势力,参天是其中之一。直到十几年前,它一直是七岭里中最强盛的力量,只是现在没落至第三。即便大势已去,那也是头瘦死的骆驼。”齐恒心猜到黄梓明想问什麽,接着解释:“七岭里的势力都有内外派之分,内派等同于核心成员。我的家族一直是参天的内派,齐家最辉煌的时候,家里甚至出了一位分社的二当家。在那之後,我们家族花了三代人的心血才彻底从参天脱离出来。到了我这一辈,才有机会走出那片荒蛮之地。”
“那个黄泉什麽案是?”
“不要问。”齐恒心的拒绝来得飞快。“知道那件事,对你没有好处。而且那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黄梓明仔细观察着齐恒心的神情,配合地点了点头,又换了一个问题:“所以,如果那位大佬真的想拿我们的命,你家里能请得动——”
“不能。我是骗他们的。”齐恒心否决更彻底。“我也是在。赌。他们对七岭里的规矩不熟悉——除非接到命令,否则隶属于三股势力的成员是绝无可能离开七岭里的。所以,能走出七岭里的我已经和参天没有任何牵扯了。
“更别说,我们家族耗尽三代人的努力,多个亲人惨。死。参天刀下,才将整支血脉从地下世界剥离。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无视几代人的努力,重回那种地方。”
黄梓明依旧在注视着齐恒心,见他精神了一些,语气一转,调侃道:“话说我的齐老板,你现在撒起谎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呀。”
“跟你学的。”齐恒心的嘴角轻轻翘起。
“对嘛!所以说,你要多和我接触,这样才能成为更好的人啊!”
“你这没脸没皮的精神状态,我学不来。”
“我这叫自信!”
声音,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