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老吴头那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责备的目光。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从他的脖子根,一直烧到了耳廓。
他旁边的苏星瑶,反应却快得多。她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歉意的、乖巧的表情。她甚至还俏皮地、对着讲台的方向,吐了吐舌头,然后远远地,送过去一个将眼睛笑成两道弯弯月牙的、充满了诚意的微笑。
老吴头看着她那副“知错就改”的、憨态可掬的模样,心里的那点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好好听课!这么好的文章,都被你们两个给浪费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继续他的“落霞与孤鹜齐飞”。
危机,在苏星瑶那个无懈可击的微笑面前,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于无形。
只有彦宸,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作案同伙”,心里警铃大作。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用最快的度,解下了手腕上那只仿佛已经变得滚烫的腕表,塞回到了苏星瑶的手中。
苏星瑶接过表,冲他露出了一个“你看,没事吧”的、安抚的眼神,然后便慢条斯理地,重新将它戴回了自己的手腕上,整个过程,优雅而又从容。
彦宸却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脸。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沉重质感与温热触感的手腕,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充满了挫败感的、无力的哀叹:
为什么……
每一次,被老师点名批评,感觉像个罪犯一样的人,都是我?
那阵小小的骚动,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老吴头那句略带宽容的“好好听课”之后,整个教室迅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周围那些刚刚还竖着耳朵、用眼角余光偷偷看热闹的同学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齐齐收回,注意力重新黏在了黑板上。
那感觉,就像一群正在围观邻居家吵架的麻雀,在主人家打开窗户的瞬间,“呼啦”一声,又全都装模作样地飞回了电线上,低头梳理起了自己的羽毛。
彦宸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或好奇、或八卦、或幸灾乐祸的视线,像潮水般,迅地从自己身上褪去。
然而,有一道目光,没有退。
它像一根极细、极冷的银针,穿透了所有喧嚣与平静的表象,依旧牢牢地,钉在他的身上。那道目光,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骨髓的、令人心悸的重量。
他甚至不需要去寻找,就已经知道了那道目光的来源。
胸口,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地压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僵硬地、几乎是有些认命般地,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越过身前一排排专心致志的后脑勺,最终,落在了教室斜前方,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挺拔的身影上。
她并没有完全转过来,只是将上半身,微微侧向了走道的方向。她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听课的姿态,但她的头,却完全扭了过来,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隔着七八米的距离,隔着午后阳光中浮动的、细小的尘埃,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精准地相遇了。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鄙夷,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少女的、吃醋的委屈。
什么都没有。
那双美丽的凤眸里,只剩下一种近乎于绝对零度的、纯粹的审视。像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在手术前,用最冷静、最客观的目光,审视着即将被自己亲手解剖的、那块病入膏肓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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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那么静静地、深深地,盯了他一阵。
那段时间,或许只有几秒,但在彦宸的感觉里,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心虚、所有的侥幸,都在那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下,被层层剥离,无所遁形。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已经看穿了那只腕表的品牌,看穿了苏星瑶的意图,看穿了他内心深处那一丝无法言说的、因为智性上的欣赏而产生的动摇。
终于,她缓缓地,将头转了回去。
那个动作,很慢,很轻,像一个慢镜头,在他的瞳孔中,被无限地拉长。没有丝毫的迟疑,也没有任何的留恋。
当她那柔顺的、乌黑的马尾,重新在他视野中划出一道冷漠的弧线时,彦宸才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层细密的、冰冷的汗水,彻底浸湿了。
讲台上,老吴头那抑扬顿挫的诵读声,还在继续。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彦宸听着,忽然觉得,王勃这两句词,简直就是为此刻的自己,量身定做。
他看着那个重新变回了一道沉默墙壁的、熟悉的背影,心里那股无力的、灭顶般的挫败感,比被苏星瑶用几何之美彻底碾压时,还要强烈一百倍。
他知道。
这一次,他怕是真的,失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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