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好价钱,雇了辆三轮车拉回工作室。卸车时,王娟和李刚都出来帮忙。
木料堆在院子东墙根,用水管冲去表面的泥沙。水流过,木头的本色露出来——不是纯黑,是深褐、深灰、深赭,还有水渍形成的斑驳纹路。
“每块木头都有故事。”王娟摸着其中一块上的贝壳痕迹,“它在江底的时候,这些贝壳还活着。”
秦建国让李强和李刚继续清理木料,自己和王娟开始设计“黑水”。
根据江底木料的形状和特性,他们决定做一组三件作品:一件是大型的壁饰,表现松花江的全景;一件是桌面摆件,表现江流的局部;还有一件是实用器——笔海,可以插笔,也可以当香插。
壁饰最大,用七块不同木性的板料拼接。秦建国把板料按颜色深浅排列,深色在下,像江底;浅色在上,像水面。拼接时不用直缝,用波浪形的曲线缝,模仿水流的动态。
这活极考手艺。每块板料的边缘都要刨成精确的波浪形,才能严丝合缝。秦建国亲自操刀,王娟打下手。一块板料,往往要刨半天,对缝半天,不合适再修。
干了两天,才拼好第一块接缝。但效果出来了——两块不同颜色的木头拼接处,形成的波浪纹路天然就像水纹。
“师父,这样拼,会不会不结实?”李强担心。
秦建国摇头:“你看江里的浪,一个接一个,前浪推后浪,反而更有力。这种拼接,受力更均匀,不容易开裂。”
这是从赵老汉的渔船上得来的启。
周四下午,秦建国正在给拼接好的板料上第一遍蜂蜡,院门外来了两个人。
一老一少。老的是个精瘦的老头,穿着洗得白的中山装,戴眼镜。少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推着自行车,车后座捆着个木箱。
“请问,秦建国师傅在吗?”老头开口,声音洪亮。
秦建国放下蜡布:“我就是。您二位是?”
老头走上前,伸出手:“我姓宋,宋维民。这是我家小子,宋志学。我们是听木材厂的老王说,您这儿收老木头,还会让老木头‘说话’。”
秦建国跟他握手,手感很硬,是双劳动的手。
宋志学已经把木箱卸下来,打开。里面是几块木料,但很特别——不是原木,是雕刻过的残件。有半截莲花,有缺角的云纹,有断裂的榫头。
“这是……”秦建国拿起半截莲花,雕工极精,虽然是残件,但花瓣的柔美、叶片的脉络,都栩栩如生。
“这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宋维民说,“老宅子是清朝一个官员的府邸,后来拆了。这些是房梁上的雕花,我偷偷藏了几块。现在我要搬楼房了,没地方放,扔了又可惜。老王说您懂,就送来了。”
秦建国仔细看这些残件。木质是楠木,虽然残破,但油性还在,手感温润。雕工是典型的清代风格,繁复但不俗气。
“这些都是好手艺。”秦建国说,“您真舍得?”
宋维民叹口气:“舍不得又能怎样?房子都没了,留着几块木头有什么用?您要是能让它们‘活’过来,也算对得起老祖宗的手艺。”
秦建国明白了。又是一个想让老物件“活”过来的人。
他看了看那些残件,又看了看宋志学:“小宋同志做什么工作?”
宋志学有点腼腆:“我在机械厂当绘图员。”
“喜欢木头吗?”
“喜欢。”宋志学眼睛亮了,“我从小就喜欢这些老雕花,还自己学着刻过,但刻不好。”
秦建国心里有了主意。他对宋维民说:“宋师傅,这些残件我收了。但我有个提议——让小宋同志周末来我这儿,我教他怎么修复这些老物件。修复好了,你们留着,或者我帮你们做成新物件,都行。”
宋维民愣了:“这……这怎么好意思?”
“手艺要传下去。”秦建国说,“您父亲把木头传给您,您传给我,我再传给小宋。这样,老手艺就不会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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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维民的眼睛湿润了。他握住秦建国的手,用力摇了摇:“秦师傅,您是个实在人。志学,还不谢谢秦师傅!”
宋志学激动得说不出话,只会鞠躬。
送走宋家父子,李强不解:“师父,咱们自己活都干不完,还教外人?”
秦建国看着那些残件:“李强,你说手艺是什么?”
李强挠头:“就是……就是做活的技术呗。”
“不止。”秦建国拿起那半截莲花,“手艺是桥,连接过去和现在,连接老人和年轻人。关老爷子教我的时候说,一个好木匠,不是会做多少东西,是能带出多少好木匠。”
他放下残件:“宋志学有基础,有心,是块料。咱们带他,不亏。”
王娟在一旁点头:“师父说得对。‘北木’不能只有咱们几个人,要有更多人,才能走得更远。”
周五晚上,秦家早早吃了晚饭。七点半,邻居们就开始陆陆续续来了。
刘婶端着一盆瓜子,张奶奶拎着小板凳,老马带着儿子小马,前院后院的邻居来了十几号人。沈家的小客厅挤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