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鸢走的时候,帐篷里还是一片喧闹,这一群人都在讨论谁该去出兵,怎么打,说着说着,四周突然没声了。
一群人眼睁睁瞧着他们王爷从榻上坐起来了。
坐起来是好事儿啊,但是王爷在坐起来的时候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那双眼乌沉沉的坠着,唇瓣紧紧向下抿,是少见的情绪外露。
怎么着,被刺了一回直接刺翻脸了?
一旁的将军们便没敢说话,最聪明的军医早都躲远了,只有倒霉蛋亲兵们硬着头皮走上来,低声道:“王爷,廖家军那头——”
耶律青野那里还顾得上廖家军那头,他今日救了人,还被人弃之不顾,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他之前好不容易生了跟宋知鸢一刀两断的想法,结果现在被气一下,这一刀又断不了了,只想一刀捅死人。
他是杀不了宋知鸢的,这个女人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丧良心的事儿他都杀不了她,但是他能杀了那个姓吴的。
他今日,非给他自己出这一口恶气。
一旁的亲兵走上来的时候,耶律青野当没听到,冷着眉眼从床榻上站起来,顺势从亲兵腰胯间的刀鞘中抽出利刃来。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腿上几乎没有什么知觉,站起来的时候人都打晃,刀从亲兵刀鞘中抽出来的时候,锋利的刀锋在刀鞘中摩擦出沉厚的金属音,使整个帐篷越发寂静。
寒刀的光芒中映着耶律青野那张杀气腾腾的脸,让一旁的将军们默默的退让开两步。
虽然不知道将军要去杀谁但是还是躲远一点吧,万一杀到了自己脑袋上呢?
耶律青野伤势不曾好,余毒未清,依旧在身体里沉淀着,方才躺着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人一站起来,只觉头晕目眩,胃袋里翻江倒海的往上顶,脑子里有两根筋抽痛,让人几乎站立不稳,手中的刀都似有千斤重。
因身子内毒重,所以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显得沉重,甚至隐隐摇晃,走几步路,额头上都渗出豆大的汗珠来。
一旁的亲兵赶忙上来搀扶,又被耶律青野挥开。
他的脾气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跟谁都能死磕一下,哪怕是他自己。
旁的亲兵也不敢管,熟悉北定王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只匆忙避让开。
耶律青野就摸索着,跟着宋知鸢的脚步走出帐篷。
——
当时头顶见亮,头顶上的明月已经被明亮的天光匿隐,远处泛起日头,是明日将升。
宋知鸢折腾了一夜不曾入眠,脚步略有些虚浮,从帐中出来,绕了几步,就在帐后瞧见了一脸担忧的吴惊云。
吴惊云比宋知鸢的模样还要凄惨些。
吴惊云只是一个金吾卫小将,还是随着李观棋来的,身份更低,在帐篷外面都进不去,只能随着其他人在帐外。
帐篷外面是两拨人,一拨是北定王、东水军的人,一拨是廖家军的人,人数也不过是一边一百个精兵,谁都不曾多带人。
这是之前双方和谈时候定下来的规矩,既然是和谈,自然不能像打仗时候那样重兵前来。
两拨人原先就打过仗,现在虽然双方在议和,但是也是互相防备,不曾靠近,是两边而立。
当时帐篷里生出乱事的时候,他们双方都很紧张,随后,竟然从外窜出了第三队军队,打着大陈的旗帜,直打向廖家军。
所有人措手不及。
廖家军震惊,那东水军和北定军也震惊啊!谁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他们没有收到一丁点风声啊!
永昌帝这一手过河拆桥献祭母姐一箭双雕不仅是弄死了廖寒商,也坑了北定军和东水军。
永昌帝突然反水,死的都是为他拼命的将领,而这群人临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死。
永昌帝是远在长安,不必担心廖家军的长枪一枪捅穿他的脖子,但是北定军和东水军是直面廖家军的,甚至小侯爷和北定王也在帐篷里,小侯爷跟李观棋一起被砸,北定王现在还中着毒,难以起身。
但是转念一想,永昌帝连自己有一半血缘的姐姐和母亲都一起献了,那这群人的命显然也就不配他看了,他估计是连一点悲怆都不会分给这群人,若是他们活着,就夸一句临危不乱论功行赏,若是死了,也就死了吧。
当时廖家军受袭后,廖家军被迫反击,北定军和东水军一起挨打不说,就连吴惊云这种从长安里来的官儿也得跟着挨打,吴惊云其实没上过战场,虽然有一身功夫,但还是第一次直面这种场合,差点死在哪儿。
他也是运气好,人没死,只受了些伤,等到廖家军撤退了之后,一路跟着回了营帐中。
等大局暂且稳定,人都安全后,他才开始找李观棋和宋知鸢。
他没在帐篷中,都遭受了这么多危险,那在帐篷中的人,又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
一想到宋知鸢,吴惊云便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痛。
他在长安长公主府时,对这个姑娘生出了一点羞涩的喜意,当时他不肯承认,直到后来,兜兜转转,再见时已是战乱。
大陈的平静与繁华一夕之间被推翻,山河破碎风飘絮,国未破但城已割,他在其中沉浮,若暴雨打萍,无法自控。
人在大势面前,如蝼蚁望江海,无力阻止,只能随波逐流,而那一点心思也就再难遮掩,就像是摔破了的瓶子里的水,忍不住往外流,往外流,流淌到宋知鸢的面前,让宋知鸢来看一看。
这是我的爱。
在我死之前,请让我告知你,不要让这一汪水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干涸。
在死亡逼近的时候,他迫不及待的想靠近她。
李观棋去了长公主的营帐里,找不到,其余人他也没交下来,四处兜兜转转,打听来打听去,才打探到,宋知鸢跟北定王进了北定王的帐篷。
当时帐中一片混乱,具
体发生了什么旁人都说不仔细,只听说是长公主刺杀了廖寒商,其余的人并不太重要。
所以宋知鸢的状况,也没人多仔细打听,只是有人说,北定王受了重伤,宋知鸢一直在一旁陪着。
北定王受伤,让宋知鸢去陪着,这事儿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丝怪异,宋知鸢一不是军医二不是将军,不懂救人又不懂战事,让她去陪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