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谈嘉山一手按在隐隐有发作迹象的何应悟的肩膀上,借势站起身,声音扬得恰到好处:“来之前我和杨钰约好了,上半场她做东,下半场我来请——我在番禺的南浦十八涌大排档订了桌,现在过去刚好能赶上第一波的樱花虾和蛏王。今晚海鲜随便点,我买单。”
或许是刚入职时企业大学这座大山爬得太痛苦铭心,除了几个资历老些的评审员,其馀新人见了谈嘉山这位头号考官,总像撞见班主任的学生般下意识地心虚,非工作场合见了也忍不住发怵。
这回难得有狠宰“山大王”谈嘉山的机会,衆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不疑有异,只哄笑着散了场,三三两两地打了车赶往番禺。
等人群散尽,店门口只剩下了带着行李箱准备回去休息的何应悟,和宣称晚上有事丶只买单不出席的谈嘉山。
谈嘉山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何应悟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打车,就看见那人已经拎起他的行李箱,熟练地装进了後备箱。
谈嘉山偏过头,自然极了:“你住宿舍还是酒店?”
“……宿舍。”
上车前,何应悟下意识地往谈嘉山拉开的副驾驶车门里扫了一眼。
谈嘉山换了车,这辆SUV的风格同样冷硬商务,但副驾驶却被布置得格外温馨。
不仅坐垫丶靠枕丶饮料架一应俱全,副驾的靠背上还放着只看不清样貌的绿色玩偶,被安全带捆得四平八稳。
嚯,他的年轻小男友还挺有领地意识。
何应悟按捺下心中的不耐,绕过谈嘉山,径直钻进了SUV的後座。
羊城的晚上热闹,哪怕今夜有小雨,也阻挡不了本地人拖鞋踩水吃夜宵的脚步。
落雨沙沙地拍着车顶,化作泪痕顺着车窗蜿蜒滑下;闷闷的雨声与被隔绝得有些模糊的鸣笛声混在一起,化作湿润黏腻的白噪音,令人心烦意乱。
何应悟盯着窗外的街景发呆,不由得想起两人在羊城吃最後一顿饭时,也正是这样的天气。
那时的他们正浓情蜜意,何应悟的视线几乎寸步不离谈嘉山。哪怕只分开五分钟,他都要“哥长哥短”地喊个不停,非得得逞勾了手,才肯消停。
如今他俩分开快三年了,即便两人又坐在同一辆车里,竟也找不出一句能聊的话题。
在抵达宿舍前的最後一个红绿灯路口,谈嘉山微微调整了後视镜的角度,使镜子能清晰地映出後座的何应悟,“宿舍楼转角有家粥铺,营业到早上。我载你过去,先吃点东西吧。”
“不了,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谈嘉山听得出何应悟话里话外的赌气,却仍耐着性子继续劝:“你晚上刚吐过,不吃点东西垫肚子,晚上会——”
“不关你的事!放我在这下车,过个斑马线就是宿舍,省得你掉头。”
何应悟伸手去拉车门,这才发现谈嘉山提前落了安全锁。他泄了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谈嘉山将车开进宿舍停车场。
停好车後,攥着行李箱的谈嘉山跟着人挤进电梯,从包里掏出张门卡晃了晃,理由充分:“我也在这边申请了宿舍。”
见何应悟黑着脸转过身,背对着自己毫无回应的意思,谈嘉山不由得脸色发白,低低叹了口气。
到达楼层後,谈嘉山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正欲关门的何应悟的胳膊,坚持道:“我们聊聊,好吗?”
“我和你没什麽好说的。”
何应悟猛地甩开谈嘉山的手腕,因为用力过度,手臂磕在金属门框上撞得生疼。他条件反射地去摸藏在袖子里的转运珠,在确认珠子没碎後,後知後觉地悲从中来。
泪点低的人,大多不擅长吵架。
可即便如此,何应悟还是硬撑着擡起头逼视对方,冷声道:“谈嘉山,你既然已经有了男朋友,就别再来纠缠我!这种行为简直就是……”
下贱。
这两个字在何应悟的舌尖呼之欲出,但终究还是被他吞回了肚子里。哪怕到了如今撕破脸的地步,他仍舍不得将这样尖锐的词砸向眼前这个人。
“你在胡说什麽?”
谈嘉山挤进屋子,将门带上。他急切到攥着何应悟的手往自己胸口贴,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心脏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连声音也在发颤:“没有其他人——何应悟,我这辈子只有过你一个。以前是,以後也是。”
酒精的後劲与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击,被动触发了何应悟的自我保护机制,把他变回那只被抽走灵魂的丶思维迟缓木偶。
他呆呆地看着对方露出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从来没有过其他人?
那谈嘉山为什麽选择定居在羊城?
别人口中的男朋友又是谁?
当年明明是他先断了联系,如今摆出这副懊恼自责的样子是想给谁看?
近三年前,那条可怜又可笑的“你也不要我了吗”的短信石沉大海;如今他们再次得以相见,何应悟终于得到了收件人给出的那个迟到太久的答案:
“何应悟,我从没想过和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