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雪带着他们两个上了三楼,右拐,经过318室时停下来,让他们两个捂鼻子,随後快速向前跑,经过楼层公共厕所後停下来,道:“好了。”
病房在345,靠门位置是卫生间,一共三张床位,靠窗的床位前挤满了人,中间床位陪护了一个,说话声有点吵。
邬雪走在前面,到一床床头前弯腰掖了掖被角,手又伸进被子里摸了一会儿,抽出来後直起身看上面吊的点滴,还有很多,回头,朝俩人道:“没凳子,你们坐床边吧。”
黎郁和靳流星在床尾站在一块,一起点了点头,但都没动作。
被子盖的很厚,两层。下面一层家里自带的,花团锦簇;上面一层医院的,雪白。两层被子放在床上一点起伏都没有,平得像没躺人,被子下边的几根管子像是给床连的。
黎郁站在床边上,视线被棉被挡住,只能看到古铜色布满横纹的额头。
靳流星在他左边,视野开阔一点,除了额头还看到深陷的眼窝和小半张脸,鼻子插着青绿色的鼻氧管,下巴没露出来,除了苍老和迟暮他想不出任何别的形容词。
“喝茶吗?”邬雪问。
“不丶不不……”靳流星空闲的那只手连摆。
邬雪拉开柜子抽屉拿出一次性纸杯,转身越过他们两个出了病房。
他出去了挺久,久到另外两个中年男人进来病房看到黎郁和靳流星还愣了一下,迟疑问道:“你们……”
黎郁打量了两个男人一眼,声音放的很轻:“邬雪同学。”
“啊,哦。”男人点头,目光落到他们身上的一高校服,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来,道:“条件有限,你们先坐床上吧。”
两个中年男人都很高,跟邬雪长得不像,靳流星猜测应该是堂叔一类的关系。
“爹……”其中一个走到床头俯身叫人。
身後门轻响,邬雪端着三个一次性纸杯进来,看到眼前场景脸上一点意外都没有,视线放到黎郁靳和流星身上,走到跟前把其中两杯热水递给他们,剩下一杯拿着走到床前,看着病床上的人慢慢吹。
过了一会儿又有三个女人进来,病房里一下就满了。
邬雪放下杯子,转身道:“我爷醒了给我爷先喝一点,凉了就算了。”说完挤出去,经过时看了黎郁和靳流星一眼。
俩人赶紧跟上。
楼道里,邬雪一直闷头往前走。
靳流星和黎郁两步并一步跟在後面。
出了住院部大楼往西一直走,到头是县医院西院墙,邬雪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听到身後脚步声朝右拐,钻进了夹道里。
黎郁和靳流星上前赶紧跟上。
楼墙和院墙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楼墙跟半边还是小斜坡水泥。邬雪走到两个黑袋子和纸板前,在住院楼高出地面的小坡上原地坐下,後脑勺顶住楼墙,看着对面眼神落不到实处。
里面又窄又潮,靳流星和黎郁前後进来,一左一右坐在邬雪身边。
邬雪背靠着墙把自己顶起来,伸手从屁股下面摸出纸盒,撕开两份给他们垫住,又重新坐下去。
靳流星伸手接过,拉开冒白烟的黑塑料袋:“这是什麽?”
邬雪侧头看那冒烟的黑色袋子:“小米粥。”
“小米粥?”
“嗯。”邬雪掏出口袋里的火烧:“县医院食堂不好,小米粥煮出来油对身体好。”说完咬了一大口火烧,“电池租的,用的转接器。”
又是一阵沉默,靳流星好久才“哦”了一声。
院墙外边隔了两米是建筑楼,中间堆积了许多废旧家具,摞得很高,抵着县医院的铁花栅栏,使得浅淡时有时无的阳光只能从左侧边进来一束。
黎郁顺着邬雪刚才仰头看的方向往上望去,视线穿过对面两米外建筑楼四楼边缘,只能看到窄窄的一长条的浅白天空。
气氛有些沉默,靳流星想说些什麽却不知道如何张口,旁边“刷”地一声从上边砸下来一滩水,他擡头侧脸往上看,斜着的视角里,除了凹进去的黑色窗户和黄色墙再没别的。
邬雪右手腕耸拉在膝盖上,左手拿着火烧大口咬,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冒烟的黑塑料袋看。
黎郁看着他侧脸,还是问出了口:“医生说怎麽样……”
邬雪大口咬火烧的动作顿了一下,停下来拿开一点:“医生说照顾得好……照顾得好也是一年半载……”
黎郁一颗心忽然就坠到了底,心脏逐渐狂跳,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靳流星猛侧头愣愣看着不说话。
邬雪又咬了一大口火烧,两边腮帮鼓起,往下看着袋子里往上冒的水汽,两行清泪忽然就挂到了脸上。他支撑不住似的,低头砸进臂弯里,手里还举着咬了一小半的火烧夹菜。
黎郁左手擡起一半又收回来,右手紧紧掐住膝盖用力到有点发抖。
靳流星眨了一下眼睛,伸出双手扶邬雪举着火烧的手臂,带着一丝不忍:“你别哭……”
“我……”邬雪头埋在臂弯里狠抽一口气,肩膀起伏,“我……不想……不想我爷离开我……我不想……”
靳流星从小大大都没经历过这种事,他爷丶姥爷,都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没经历过至亲生离死别。每年陪家里两位老太太体检也都是开开心心地去。两位老人虽然年纪大但身体都还很康健,就总感觉别离是很遥远的事。这是第一次见别人因为家人生病伤心难过,还是很好很在意的朋友。
邬雪趴在臂弯里没有声音,偶尔会抽一下,颈窝两边深陷进去。
“对不起。”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