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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的爹扇了我爷爷的脸(第5页)

这年冬天,我大概上四年级了,成绩还不错。每天晚饭後,爷爷睡觉了。我一个人在灯下写作业。我写写作业,擡头看看北面墙上的观音年画。她素衣飘飘,玉指纤纤。脖颈上戴着华美而庄严的珠玉,眉眼俊美,怀抱里抱着两个可爱的娃娃。我喜欢观音。相信观音大士会给人间带来福泽。

那段时间,大源爱来喊我一起去上学。爷爷看时辰还早,就抱来一捆子麦草,放在堂屋里,给我们烤火。我们烤地暖烘烘的,大源心满意足地拍拍他被烤地发烫的棉裤膝盖,我们就一起去上学。

放学以後,我和大源一起去家东止水将那里爬坡。家东高高的土坡上,覆盖着拉拉秧,茅根草。秃出来的坡上还有一个一个被火烧过的小黑洞。很多调皮的孩子直接从高高的黄土坡上滑下来,跳下去。大源也去爬坡,他的後背上的小衣裳秃噜上去,要遮不住他的小身躯了。他就自己动手拉一下衣裳,盖住自己的後背。有调皮的小孩说,大源腚後头有一个尾巴被割掉了。我疑心他到底有没有,但是从来没有亲见过。大源那时候六七岁,长得白白净净的,瘦长脸。说话不折不扣,一是一丶二是二。他没有坏心眼,也没有歪心思,就是有些犟。大源的长相跟端午有些像。

一个中午,我去大源家,等他吃饭上学。他吃完了,他爸爸妈妈还在吃饭。他们吃的酱油炒海带,海带丝长长的,红红黑黑,油拉拉的。他们两个人吃着圆圆的黄黄的大烧饼,吃地心满意足。

大婶子吃着,还跟我客气了一下:“大省,你吃吧?”

“我不吃。”我说。

我等到大源,就一起上学去了。

大源家的海带丝我记了一辈子。那是我这辈子没有吃过的最好吃的海带丝。对,人家就的还是大烧饼。那味道简直是美极了!棒极了!

那个冬天,战海大叔心血来潮,他看我爷爷跟二姑家不来往,就出面调停,希望两家看在他的面子上,能够和好。二姑看在大叔的面子上,勉强请老父亲去她家一聚。爷爷也被大叔说动了心,他到竹来的小店里买了两包黄色的糖果,羞答答地要去二姑家“认亲”了。那两包糖果鼓鼓囊囊地装在他的蓝色大棉袄的挎包里,他好生捂着他的挎包,舍不得给我们吃。

据说,我爷爷到了二姑家里。二姑也叫了几声爹,大姐丶二姐也叫了“姥爷”。爷爷脸上也现出来父亲丶姥爷的庄重的颜色。

到了年关,二姑也给爷爷送了跟大姑一样的年货:煎饼丶馒头,猪肉无有。

我那时候只知道大姑丶二姑不送我爷爷猪肉是出于馊抠,是舍不得钱。我现在才进一步明白,她们就是故意不买猪肉,赌气不买猪肉。因为她们小时候,她们的爹吃独食,她们家杀了猪,他爹看着满盆子的猪肉,全都留给自己吃,一口儿都不给她们吃。那时候,弱小的小女孩儿,得馋地有多难受?你个当爹的在我小时候都不给我吃猪肉,等你老了,我凭什麽要给你吃猪肉?这不是抠搜,这是因果循环。想到她们的童年,她们过不了自己内心的这一关。

第二年春天,我爷爷就开始在老屋旧址附近,重新开始,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磊屋。我们三个跟着递石头,我弟弟还没有上学,大的石头搬不动,我爷爷就凶他。我妈妈看我爷爷一个老头子盖屋可怜,也去帮忙搬石头。到了中午,我爷爷只管我们三个吃饭,我妈妈自己回家烧个盐茶,泡碗干煎饼吃。

学校里组织我们这些小学生到各个庄上游行,呼吁家长让孩子上学。我们在牛老师的带领下,个个举着红纸丶绿纸丶黄纸折成的小旗子,迤逦到了我们庄上。

“发展教育,振兴国家!”领头儿的小男孩儿举起手里的小旗子喊。

“发展教育,振兴国家!”我们也跟着奋力地喊!

我妈妈丶我弟弟正在帮我爷爷盖屋,地上是乱乱的一堆石头。我妈妈看见小学生路过,就停下来,笑嘻嘻地站着看。我在队伍里看到了我妈妈,可是不敢跟她说话。那天,我妈妈穿着一件人家给的绿色的褂子,扎着两条小辫子,面皮白白的,笑眯眯地看着我,看着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她那时候还年轻,我妈妈那天很慈祥很好看。

我们游行的队伍到了白山,也就是牛老师庄上。白山庄屁股就坐在白山上,庄里脚踩拦绊的都是石头。我们坐在庄外的石头上歇息。有的同学就去庄外人家的家门前转悠。一家家的青石墙壁,墙壁外是一丛丛的葡萄藤,一粒粒的葡萄青青的,酸酸的。

有一天,我们在一个教室里看电影《圆明园》。我爷爷突然来了,他把我喊出来,问我要钥匙:“我打发恁弟弟来跟你要钥匙,恁弟弟半路上掉进北荆堂的水池子里头,把头给磕破了。”北荆堂的蓄水池一直是干的,我弟弟掉进去,肯定是摔坏了。

我把钥匙给我爷爷,我爷爷回家去了。我弟弟摔破了头,我却不知道我该怎麽办。我是回家呢,还是在学校看电影呢。我居然决定留在学校看电影。那时候,我还愚蠢地认为集体活动意义非凡,我不看《圆明园》会给我的人生留下巨大的遗憾。

等我放学回到爷爷家,看到了我弟弟,他的头上包着一层白布,不闹也不哭。

我妈妈见了我,说:“鸿雁去找你要钥匙,掉进北荆堂的水池子里头了。”

我说:“他怎麽不好好走路的?他是怎麽掉下去的?”

我妈妈说:“恁弟弟说,他在水池子边上走着玩儿,一不注意掉下去了。幸好北荆堂的恁一个大娘挑着挑子路过,听到小孩儿喊‘救命’,才把恁弟弟给救上来的。恁大娘还夸鸿雁聪明,人家把他救上来,他还知道问问人家是谁。小孩儿,也说不清。别是咱得罪了人,人家故意想害恁弟弟的吧。”

这以後,我妈妈每天给我弟弟煮上一个鸡蛋:“恁弟弟淌了不少血,要给他补补营养。恁爷爷到底不行,恁弟弟摔破了头,他也舍不得给他冲个鸡蛋茶喝喝。我看他没人儿帮忙,我去给他帮忙,晌午我自己回来烧点盐茶,泡点煎饼吃。我寻思着恁姊妹仨跟着他吃,我就不搁他家吃了,给他省点粮食。我从他家出来的时候,恁爷爷瞌醒着脸,理都不理。”

我爷爷家盖屋,没有人帮忙。我二爷爷家的二叔秋生,推着小推车来,忙前忙後,搬石头,磊墙,样样都干。二叔帮着爷爷干活儿的时候,我爷爷的脸本着,不吭声儿,对二叔也不热情,倒像是二叔欠了爷爷的。

我回到家,跟我妈妈说:“妈妈,俺秋生二叔好心好意地给俺爷爷帮忙,俺爷爷怎麽还不理人家的?”

我妈妈说:“这几年,恁爷爷觉得他年纪大了,想把地租出去。吕二跟恁二爷爷两家都有意。恁二爷爷一家碍于不搭腔,不好开口。恁秋生二叔就想着,恁爷爷能看在他帮着他盖屋出力的份儿上,能把南大地的那块地,租给他家,他家好把恁爷爷的地跟他自己家的地,合起来,种大棚。恁爷爷不喜恁二爷爷一家,不想租给他家呗。”

我说:“我觉得俺爷爷应该租给俺二爷爷一家。旁人不说,就是俺二叔,人家还能来帮着俺爷爷干点活儿。是个帮手,多好啊。”

我妈妈说:“就是的。谁知道恁爷爷怎麽想的。吕二跟恁二爷爷一家还有仇。”

我说:“有什麽仇啊?”

我妈妈说:“恁二裙姑之前经吕二介绍,说给了他在萝村的小舅子。八月十五,吕二的小舅子挑着一挑子东西来送节礼。那时候,他们还没结婚,恁二爷爷办好了好酒好菜招待,找了一群叔叔大爷妻侄小舅子来陪大客。开席了,人家让吕二的小舅子坐上席,那货就真个儿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大席上了。你说,这不是七叶子(傻子)吗?头一回到丈母爷家送节礼,一桌子的叔叔大爷妻侄小舅子,哪个头脑正常的男人敢坐上席啊。”

“人家又劝他喝酒。他高高在上,喝地醉不拉几的。恁二爷爷看不下去,劝他说,‘恁哥,你少喝两盅吧。’哪知道吕二的小舅子说,‘恁凭什麽让我少喝的?我自己带来的酒,恁不给我喝!’恁二爷爷一看,这个人是个双料的‘七叶子’了。等到他酒饱饭足以後,恁二爷爷把他带来的点心丶酒肉,一块儿拾掇拾掇,都给他挑了回去,把这门亲给断了。”

“吕二知道了自然不高兴。有一回,恁二裙姑在家东干活,碰到了吕二。吕二就开始找茬,骂二裙姑,‘不跟人家了,还觉得自己亏啊,你又没跟他睡!’恁二裙姑虽然个子小,但是性子也烈。二裙姑就回嘴说,‘恁家兴(婚前一起睡)这个,俺家不兴。’”

“吕二听了恁二裙姑的话,窜过来,骑在恁二裙姑身上,一顿拳打脚踢。把恁二裙姑给打团了。恁二爷爷家的人後来把恁二裙姑拉回来的。可怜!”我妈妈同情地说。

吕二其实长得缩头缩脑,用今天的审美来讲,有点像光头强。可是二裙姑一个大姑娘,哪里是吕二的对手。吕二携私报复,把对二爷爷家的怨恨都打在了二裙姑的身上。

二爷爷家没有身强体壮的男丁,二裙姑没有能为她出头的弟兄,这件事当然不了了之。二裙姑因为不嫁给一个傻子,被人痛打一顿出气,吕二当然也不用赔偿坐牢。

吕二的为人我自此知道了。我很同情二裙姑。当年,我爷爷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他应该很高兴吧。他只知道兄弟阋于墙,二爷爷家的不幸就是他之大幸。或许二爷爷家对我爷爷家的事,也是同样的想法吧。他们不知道的是,强拳之下血泪纷飞的,是弱者的身躯,被人践踏辱骂痛哭呻吟的,是宋家的儿女。

吕二的为人除此之外我了解的不多。但在他狭长又弯曲的鞋拔子似的黑黄色的脸上,在他始终带着笑意的溜溜转的眼睛上,我看到了鬣狗一样的凶残和狡诈。这正像他的儿子,那个比我小几岁的男孩子,那个同样一脸笑容又同样凶淫的男孩子。他当时才只有八九岁,他躺着鼻涕骑在丽娜身上,□□着晃动屁股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

秋生二叔很老实,种地丶干活都很勤快,就是因为个子矮,一直没有媳妇。他在他自己家干活的时候,也是吃苦耐劳的一把好手。经常见他推着装地满满的山芋秧子的小推车,伸着膀子,低着头,撅着腚推车往前走。因为他个子矮小,一大车山芋秧子挡住了他的头。

“只看到满满一车的山芋秧子动,看不到後头推胶车子的。他一家子都这样,长得跟个炮弹似的,一把攥住两头不冒。”爷爷老是这样讽刺二爷爷一家。

我爷爷家的老屋本来是三间,我爷爷家,跟老娄奶奶家,本来隔着一条路。重盖了以後,我爷爷的屋变成了两间,跟老娄奶奶家的屋挨在了一起,中间隔着一道墙。石头是原来的石头,屋梁也是原来的梁头。屋梁上的高粱稭扎成的把子也是现成的旧有的,只屋顶上的麦草,自己准备就行了。我爷爷打理完那些长长的高粱稭把子,又去理麦草,他把麦草理地整整齐齐。等石头磊起来,梁头架起来,麦草铺上屋顶,这个屋也就盖起来了。庄稼人盖屋,真是好打发。石头,高粱稭,麦草,都是土里生土里长,这些,光靠自己动动手就能扒拉出来了。

爷爷的新屋上梁的时候,大队书记战海召集庄里的壮劳力,给爷爷上了梁。战海大叔从大队里出了钱置办饭菜,秋生二叔去买了猪肉丶“春不老子”,和大馒头。

上梁那天晚上吃饭,战海大叔也去了。一桌子年轻力壮的小青年在庄西头我们临时的屋里吃饭。

战海大叔站起来给大家敬了酒:“我代表俺大爷,谢谢大家!”

“哪要谢!俺姑老爷的事儿,俺本来就该来给帮忙的。”结实笑着说。

那个年月,人们都还很朴实,给人家帮忙干活儿,只管饭,没有钞票补贴。我爷爷的家被拆了,全靠我爷爷自己带着小孙儿重盖,三间屋变成了两间。我爷爷也没有任何补贴。我爷爷也不知道问,有没有补贴。我爷爷家上梁多亏了战海大叔找人帮忙。战海大叔对我爷爷还不错。至少他没打过我爷爷,更没打过我爷爷的脸。

对于我们来说,被拆掉的三间老屋,被压缩成两间,在原址上重新盖起来,虽然有点折腾人,但是,能够又重新盖起来,能够让我们有个窝,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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