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你们走吧。”
她说:“好的。”我往前看了看,黄林军居然对着我露出一脸职业性的微笑。他应该对我们刚才的会面很是满意,没有尴尬,没有争吵,我还自然地跟他妈妈打招呼,还跟他妈妈说话,还跟他妈妈流泪了。他不会觉得我流泪是因为对他还有什麽遗憾吧。
哼!随他的便吧。
我跟他爸爸妈妈倒是想说说话。可是我们说什麽呢。我跟他们说我的辛苦吗?我跟我婆婆相处很痛苦,我的工作变动让我心里很委屈。可我跟我前公婆他们还有什麽关系?她的儿子年近五十,还没有结婚,我怀里抱着的孩子跟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们有话也当无话了。
我把眼泪擦擦,跟我怀里的宝宝说:“走吧!”
我们走到广场边上,我把宝宝放下,牵着她的手,让她自己走,她不太想独立行走,伸着两只小手让我抱。
我说:“妈妈拿好吃的给你吃。”我把那包旺旺雪饼拆开,拿一个给宝宝。
我抱起宝宝,看到前面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在钓鱼。我就在那充气的水池旁坐下,也让宝宝去钓鱼。
一个老太太带着孙子也在钓鱼。
我问她:“多少钱啊?”
她说:“十块钱。”
“怎麽没有人收钱啊?”
她说:“在那边。”
没过一会儿,钓鱼的老板来了。
“多少钱?”我问。
“十块。”
“玩多久?”
“没时间限制。”
这还蛮好的。我扫码付钱,就带着宝宝玩了起来。宝宝伸手到水池里捞鱼,我把渔网给她,她就哗啦哗啦捞起来。
“来,放在小桶里。”我拿着一个粉色的小桶,“放在妈妈这里。”宝宝就开始往桶里捞鱼。她捞地很多,把我手里的小桶倒地满满的。旁边,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几个两岁左右的宝宝,他们的奶奶或是妈妈带着他们来捞鱼。
“你们多大了?”
“二十六个月。”
“你们多大了?”
“二十三个月。”
我看旁边的男宝宝把头伸进水池里去捞鱼。我跟他妈妈说:“他还会控制身体呢!”
她笑着说:“我在後面拉着的。”
我也赶紧在後面拉着宝宝的衣服。我想给她拍照片,可是一手拉着她的衣服,剩下一只手就不好拍照了。我的手机响了。
我打开手机一看:请收款。原来是端午发工资了。我心里想,这回,我可要好好地给闺女攒钱。我把钱收了。发了一个宝宝的照片给端午。
端午看了回复说:“给她穿少点。我看旁边的小孩胳膊都露出来了。”
我说:“今天本来就给她换了薄羽绒服。衣服给她敞开点就行了。”
我把宝宝的衣服扣子解开,旁边的一个带宝宝的爷爷说:“对,就这样,敞开。”
这次的遇见,不知道我前婆婆会想什麽。我想,她没什麽好怪我的。她为人还是有礼有节,很大气。这跟我现在的婆婆是完全不同的。要是我现在的婆婆,她是打死不会把两袋饼干都给对方的,可能一块都舍不得。这就是格局。这就是为什麽我们处不好的原因。我的现婆婆,小里小气,一股子小家子气。
我又想,如果是我前婆婆,我怀孕,生産,都不会那麽委屈那麽生气。如果是我前婆婆来陪産,我就不用挺着大肚子跟着她付钱。我甚至不用去菜场,她一个人就买好了,她烧饭也很好吃,也没有什麽头发。她不口臭,也不撒谎,不昏头,也不装模作样,不坑蒙拐骗,也不装神弄鬼。
我其实是受她的影响很大的。我做菜什麽的都是跟她学的。她就那样烧饭,烧菜,然後端上桌给她的丈夫和孩子吃。前公公也会烧饭,也经常跟她一起烧饭。等饭上了桌,前公公坐下来喝喝小酒,前婆婆就忙着给他盛饭端汤。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端午也有她那样的耐心,可是後来,经过漫长的时间的摧残和演化,和高温高压,我的心渐渐地变成了琥珀,我不想再伺候端午了。
这世上的事没有那麽尽善尽美。我欣赏前婆婆前公公,但是前老公太差劲,他不会像端午那样转钱给我。我得到了端午这样真心实意的老公,又没有得到那样让我真心佩服的公婆。
我的前公公身材修长,背着手,像个退休的老干部。他不是非常不小心,绝不会碰儿媳妇的手一下的。他的灵魂很干净,很让人敬佩。我的前婆婆,虽然好强,虽然我那时候对她也会有意见,但是总体来说,她没有让人非常厌恶和想不通的缺点。她不卑不亢,亮亮堂堂,不像我现在的婆婆那样,谎话连篇,胡说八道,驴唇不对马嘴。
我的前婆婆,她那时候也是盼着我给她生个孙子的。“我看人家买刚鹅蛋吃,等小宋怀孕了,我就买刚鹅蛋给她吃。”而我现婆婆,是我自己挺着大肚子把鹅蛋买了来,她才卖弄她的经验跟我说,孕妇吃鹅蛋好的。两相对比。一个给足了孕妇幸福感,一个自私抠门,一毛不拔。如果是我前婆婆伺候我的月子,我应该不会那麽抑郁的。
下午,老太太从老家休息回来了,我去菜场,先去给宝宝买鲫鱼,再去买菜。小鲫鱼杀好了,我手里拎着鲫鱼走到我常去的那家菜摊子旁边。正对着菜摊子的是《小坛》的前同事,姓什麽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他看了看我,又把眼光挪开。是嫌我晦气,还是怕我尴尬?我才来不及想这个。我跟卖菜的说:“给我拿把芦蒿苔。再给两根小葱香菜,我要烧鱼。”
“好的!”她说。
我想,怕我尴尬是吗?我有什麽好尴尬的?我比谁差了?还是我工作搞不好了?我不就是没钱没势资历低孩子小吗?
我又没贪污腐化,我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一尘不染,我有什麽好见不得人的。
那些贪污腐败,以权谋私,大搞裙带关系,用权术盘活自己,杀死别人,灵魂和□□都乌黑乌黑的人,他们盆满钵满金玉满堂地活着,他们高傲地活着,他们的头颅高傲地擡着。
而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出苦力,却活地畏畏缩缩悲悲切切,凭什麽?
我偏不低下头去,我偏要昂起头来!
回到家,我在厨房里做饭,老太太在客厅里带着宝宝玩。我听到宝宝没有好腔儿地哭了,赶紧从厨房里出来。
我问老太太:“宝宝怎麽回事儿?”
老太太说:“她刚才要往沙发上爬,我从後头把她往上托了一下。”
我说:“宝宝没事儿吧?她平时不怎麽哭。这回哭地不对劲。”
老太太用她那惯会忽悠人的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应该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