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徐捕头皱眉陷入回想。
那书生正要再解释几句,突然觉出异样:刚才他竟忘了屋里有这老者,自顾自与徐捕头说起话来;他自忖礼数周全,更何况这老者身份极高,无论如何也不至如此失礼,暗忖:“这绝非是我晃神,只怕与他老人家所修的武功有关……”
“云威,”那老者看向书生,“不必多想,是我将死之际,收不住功力了。”
那书生躬身一揖,忽又记起,此前老者似曾问过李舟吾的事,屋里人却也都忘了回答。他不禁偷眼端详:老者低眉垂目,面貌平常,让人记不住特征。忽听微微鼾声响起,那老者坐在椅子上,却已睡着了。
诸人各自静默,都不敢惊扰老者。过得良久,院门外传来一阵打斗声,金铁交击不绝,俄而声响消隐,袁岫还剑入鞘,快步进门。
“弟子拜见魏副掌门。”袁岫躬身施礼。
那老者眼皮微擡,道:“袁丫头,数你消息最灵通。刚才门外是谁打斗?”
袁岫道:“是郁副堂主追着胡子亮去了。”
“不止如此吧,”那老者笑了笑,道,“我瞧是你这丫头对付不了郁轻尘,便将她引来,想让我帮你打发。”
袁岫听他慢慢说完,本想辩解几句,不知怎麽,却忘了回话,倒像是默认了老者所言。
徐捕头默默听着,得知眼前老者竟是鲸舟剑派副掌门魏濯,惊凛中心思畅通了许多,注视那书生,蓦地脱口道:“是你!我记起来了,那年你到县衙时,正赶上一个飞贼归案……”
那书生颔首笑道:“不错,当时我离家游历,路过秣城,想到此地的曹知县是家父故交,便去县衙拜访。”
——当时徐捕头刚二十岁,新进县衙做了捕快,每天精神饱满,巡街抓贼劲头十足;那几日秣城出了个飞家蹿户的蒙面贼,劫财劫色,手段恶劣,满城百姓人心惶惶,徐捕头正苦无对策,忽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到县衙门前,揭了悬赏的榜文,说已擒住了此贼。
徐捕头大喜,见那少年一身粗布衣衫,手脚结实,显是气力不小,问过姓名,得知少年名叫“李周吴”。少年卸下肩扛的一个大布袋,说已将那飞贼打晕装入,留下布袋便要离去。
徐捕头道:“李壮士莫急,我去为你请功领赏。”领着那少年来到县衙大堂,曹知县正在审案,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书生,听得兴味盎然。
徐捕头见那书生气度翩翩,曹知县对其很是客气,口称为“云威贤侄”,便猜想这书生多半出身不凡,他禀明了飞贼被擒一事,那书生不住打量李舟吾,似颇为好奇。
曹知县叫人用水泼醒飞贼,审明後打入牢狱,又问李舟吾:“这位少年壮士,可是与父兄一起擒得此贼?”见李舟吾摇头,又道,“那麽是和乡邻一道?”
李舟吾道:“是我自己擒的。”
曹知县神色微变,道:“看来壮士是身负武功了。”
李舟吾道:“不错。”那书生见他答话时语气洒脱丶神采飞扬,不禁赞了一声“好”。
曹知县也道:“确是好得很。壮士稍待,来人,去银库取十两纹银来。”
李舟吾道:“我擒贼不为银钱。”
曹知县见他要走,忙道:“且慢,本官瞧你也不似富贵之人,收下银钱买些衣衫饭食,又有何不好?”说完派人给李舟吾搬了一把椅子,又送上一碗茶。
李舟吾腹中确是饥渴,喝下茶水,随後昏倒不省人事。
那年轻书生见状大惊,曹知县吩咐徐捕头:“你速去城外老君庙,报与佘象佘舻主,说本官为他们鲸舟剑派擒下一漏鱼。”
那书生忿忿正待质问,听见“鲸舟剑派”四字,也不说话了;徐捕头亦没想到事会如此,心中不是滋味,刚要将李舟吾扛起,又听曹知县道:“这蒙汗药的药力怕是不久——徐灰,你先将这小子手筋脚筋挑断。”
徐捕头答应一声,道:“我去取刀来。”那书生道:“曹世叔,我瞧还是让鲸舟剑派自行处置此人。”
曹知县沉吟道:“贤侄言之有理。”命徐捕头将李舟吾捆得结实,暂扔进牢狱中。
那书生随徐捕头来到狱中,他从未到过此类地方,左顾右盼,颇觉新奇,还帮着徐捕头将李舟吾擡入牢房;这时李舟吾已然醒来,闭目寻思刚才的事,却不作声,忽觉袖里被塞入硬物,似是一柄短匕,不禁一怔。
又听那书生笑道:“这牢房倒是有趣,我四处逛逛,这位徐大哥且请去忙吧。”
徐捕头道:“那我去城外知会鲸舟剑派。”
那书生道:“嗯,你路上不妨走慢些。”
徐捕头一愕,隐约猜到什麽,默默点头去了。
那书生左右张望一眼,俯身隔着牢门的铁栏扯晃李舟吾,压低声音道:“阁下可用袖中匕首割断绳索。”李舟吾只闭目不动;片刻後,曹知县见书生久不回大堂,派人来请,那书生低叹一声,就此离去。
随後,李舟吾运功绷断绳索,在鲸舟剑客赶到前逃离了县衙。几日後来到金陵城中,路遇不平,这回他小心了许多,出手後便躲入暗巷,当夜却被一个衣衫华贵的神秘人邀约到酒楼。
那人点了满桌酒菜,说白日里瞧李舟吾身手不错,请他帮忙去杀一个人,事成後必有重谢。
李舟吾问要杀谁,那人却不肯说姓名,只道是个京城来的纨绔公子,杀之轻松,绝无後患。李舟吾问过那公子的身形样貌,知道正是在秣城县衙见过的书生,他看看桌上菜肴,深吸一口香气,忍饥出了酒楼。
他知那神秘人定会再找别的杀手,这一两日里便在金陵细加查探书生行踪,翌日晚上,却在湖边撞见一夥蒙面人正与那书生的几个护卫相斗,他上前将一衆杀手制服,将那匕首归还,转身离去。
那书生快步追上李舟吾,递过匕首,道:“便赠与兄台。”李舟吾道:“我用不惯。”
那书生笑道:“这匕首眼下没什麽用,日後兄台持此匕来京城找我,或能抵百万金银丶十万精兵。”
李舟吾听他说得傲气,心下一奇,便收了匕首,那书生拱手道:“在下顾飞山,草字云威,是京城人士。”
李舟吾道:“李周吴,荆州人。”
顾飞山道:“不知‘周吴’是哪两个字?”
李舟吾想了想,答道:“是粥饭之‘粥’,有无之‘无’。”此前他将盘缠散与落难的灾民,已几天没吃过饭,说完脚下发虚,险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