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手上动作不停,又佝偻着腰,咳了两声,凑近床榻上的青衫男子,浑浊双眼眯了眯,“好生面熟竟像故人似的。”他看见青衫男子醒来后,定定看着他望了一会儿,须臾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老先生。”老先生摆摆手,不满地嘟囔两句,“壮年时就被人这么喊,如今还被人这么喊,老啦,真老啦!”他又看着祁染端详了一会儿,“公子,莫不是故人之子罢?”祁染虚弱地笑了笑,没说话。他在这里停留了两日,身体恢复一些后,向先前搭救他起来的几人道了谢,又言明自己想去乾京,问他们何处能搭马车。老先生又来给他看病了,嘀咕道:“乾京有甚好的,怎么都要去乾京。”另一个朴实的大娘闻言问他,“公子是要去乾京哪里呢?”祁染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我要去去天玑司。”大娘眼睛一亮,“哎哟,去天玑司啊,公子难不成是天玑司的人?这可好了,公子若是去了天玑司,可必得帮我们给天玑司的贵人们问声好!得亏有他们,才有我们如今这舒心日子呢!”街坊们帮祁染安排好了马车,临行前,又七嘴八舌地给祁染塞了不少东西,大有送父母官上京的架势。从关阳府至乾京,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祁染坐在马车上,他的身体还没大好,终日困倦,清醒的时候并不多。但只要人醒着,路途中便会一路望着沿途的风景。这就是知雨二十年间走过的路,但知雨的路,要远比他此刻颠簸坎坷得多。到乾京时,已然入夜。祁染向车夫道了谢,下了马车,仍然虚弱得站不稳,便找了一根粗壮树枝撑着,一步一步向城门走。守卫警惕地问他要通牒,祁染眼前已经阵阵发黑,只勉强吐出“天玑司”三字,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守卫对视一眼,浑身一悚,立刻叫人去通传。夜风潇潇,在祁染即将站不住的时候,终于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守卫们屏息行礼。祁染想抬头去看,然而已经没有了这个力气。清润竹香扑面而来,在他倒下前,一个淡藕色的高大身影发疯似地将他拥入怀中,“阿染!”修长有力的手紧紧箍着他,祁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昏暗处翻开他的袖角,一点朱红色砂痣般的痕迹跃入眼帘。“原来真的留下了痕迹啊。”在昏倒前的一刻,祁染喃喃地抬眼,眼中满是那张清美俊丽的面孔,“鹬儿。”最后一瞬,他感觉到抱着他的人浑身一震,随后便有雨似的水珠滚滚滑落他颈间,却与冰凉雨水不同,温暖又炙热。他终于知道了,这是那个水做的小孩子,阔别了二十年的眼泪。“你回来了,先生。”是二十六岁的温鹬的声音。“哦!他动了!”一道清丽明快的女声,惊喜不已。“你们吵到他了。”这声音闷闷的,但嗓音清亮,是个年轻少年。“我都说了让你们声音小些!等下真给吵醒了!”这个男子这句便急冲冲的,又焦躁的很,训斥着另外两人。女子停顿一下,轻咳两声,“嗳,我怎么感觉这对话曾经发生过呢。”少年又闷闷地开口,“阿阁说得对,我也觉得。”青年男子没好气道:“因为几个月之前你们就是这么把人家吵醒的,睡个觉都不得安生!”“你凶什么?!”女子不服了,“就你嗓门最大,好意思说别人,烧你的饭去!”青年男子阴阳怪气,“你清高,你了不起,我一会儿烧了饭你别吃,端着碗去门槛上蹲着去!”“你们可动静小些吧。”这又是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颇为头痛,“留些清静。”“好了,别闹了。”突如其来的冷淡嗓音插入,“先生要醒了。”几人立马不吭声了,都眼巴巴看着床帐内。床帐内的年轻男子俨然已经换下了那身破旧圆领青衫,换上了一身纯白色的月水缎衣裳。女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轻声细语,带一点调侃,“换甚衣裳,我瞧着他穿青衫也不错呢。”青年男子翻个白眼,“你哪回见到长得好看穿青色衣裳的男子不这么说?我瞧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女子难得收了声,不说了,眼睛瞥了伏在床榻边的淡藕色身影一眼。少年的声音打破沉默,有点闷闷不乐,“青色衣裳真的这么好看么?”祁染眼睛还没睁开,先是没忍住噗嗤一笑,又带出几声咳嗽,立马被一只手轻抚着胸口。他慢慢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