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是坐在床边的知雨,老郭端着药碗紧随其后。东阁北坊并西廊则远一些,坐在那个熟悉的圆桌边。“啊呀,果真醒了。”女子嘻嘻一声笑,“还得是南亭眼力最佳啊。”“好了好了,知道人没事就散了,明天再来,别烦人了。”北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推着东阁和西廊往外走去。东阁难得没反驳他,只是走的时候频频回头,眼神落在祁染和知雨之间。祁染发现她面带犹豫之色,仿佛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离开。郭叔也静静放下药碗走了,此间只剩祁染和知雨两人。月儿安静,直到一只大白猫跳上窗沿,“喵”了一声。知雨终于张口,话未吐出,先埋头在祁染腰腹之中,祁染听见他声音发着抖,就像贴着他的身体一样颤抖不已。“两个月了两个月了。阿染,我以为、我以为你又要丢下我了。”“你摔到悬崖下后,我便立刻带人下去找你。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摔烂的马车,和——”他抬起头来,双眼猩红,手指勾出脖颈上穿着红线的平安扣。那上面两个死结,是红线曾经断过两次,如今再度接续。“只剩你留给我的坠子,落在那儿。”眼泪从那双猩红双眸之中滚落而出,“我四处都寻不见你,你就像从前一样,又在雨中消失了。我以为你回到了千年之后,我日日观星,等一场雨带你回来。这些日子统共落了十一场雨,可是没有一次里头有你的身影。”“先生我心里疼。”祁染想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发现自己眼眶先一步落下泪水,“我去见鹬儿了,我去把这枚平安扣送给他。”知雨微怔,半晌后裹着眼泪,慢慢笑了起来。“先生,我做的够好吗?我的猫儿回来了吗?”二白又蹲在窗沿喵了一声,眨了下金黄色的眼睛,理起自己的皮毛来。“回来了。”祁染轻轻抬手,贴住知雨的脸颊,如同知雨幼年时将脸颊埋在他手心那边,“回来了,再也不会分开了。”夜寂静,人温暖。知雨在床上拥着他,幼年时他还小,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才怀揣着隐秘的愿望,使劲儿把自己往自己的先生怀中缩。而如今,他舒展了身形,已然能够像八爪鱼一样将祁染箍在怀里。现在缩入怀中的人,变成了祁染。祁染这一觉睡得很长,但不同于之前,他睡得安静又宁和,呼吸绵长均匀。知雨在黑夜中也睁大着双眼,描摹这近在咫尺的这张清隽面孔。这张他倾心二十载,从未忘却的面容。祁染常常夸他温柔,其实他并不是温柔之人,反而有着一层或许是血脉相承的淡漠。他的温柔,构成他所有的一切,无一不是从祁染身上学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怀念着祁染,努力去模仿祁染,终于与他向往倾慕之人不断接近。其实温柔的人,一直都是祁染啊。祁染修养了一周有余,他身体本就没有问题,之前那样油尽灯枯想来只是因为天意规则之故。这一周下来,北坊日日做了饭往银竹院送,盯着祁染吃,也盯着知雨吃。而东阁则有空就过来,陪着祁染说话,西廊默默跟着她。她人本就风趣,又体贴,经常逗得祁染捧腹大笑不已。依稀之间,祁染想起二十年前关阳府那个皮肤黑黑的小男孩,和那个翻遍屋檐,豪爽地自称大侠的小姑娘。那时三个小孩都很年幼,与他相处不过两月有余。知雨是因为天性如此,又与他有那般经历,自然不会忘记他。但恐怕另外两个小孩子,如今早已连他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还有宋璋,不知璋兄如今在哪里高就,想必他是还记得他的。祁染现在已经能下地走了,知雨从来寸步不离地跟着,比起从前变本加厉。老郭倒是有几次看得直咂舌,劝了两句,知雨权当耳边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天东阁倒是来找了祁染,和知雨好说歹说,总算让知雨同意祁染和她单独走走。祁染想起那日自己刚醒,她离开前那带着浓浓犹豫之色的一眼,心中有些好奇,“阁主,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东阁慢慢深呼吸了一下,又像是在叹气,“先生果然聪明,先随我走走吧。”祁染原以为她要带他去东阁住处,却不曾想穿梭层层园林,他们来到了天玑司最深处,位于国师静修处前方的那一片幽深安静,像祠堂一般的深深厅堂。东阁来到祠堂前,在外间驻足良久,望着深处暗色,一向明朗的双眸中涌动着哀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