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便放下了
黑暗像潮水般将意识吞没,耳边的风声丶沙砾坠落的脆响都渐渐远了,只剩下老僧人那声“心要走的路,从来不是脚能拦的”在虚无中回荡,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压在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坠入深海後终于触到了岸,一丝微弱的暖意从肩窝处传来。
卫锦绣的睫毛颤了颤,沉重的眼皮勉强掀开一条缝。
模糊的光影里,能看到南汐带着担忧的侧脸,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米酒香——
是方才她们在小酒馆里喝的桂花酿。
她的头正靠在南汐的肩头,布料的触感粗糙却温暖,颈间还沾着未干的湿意,是方才梦中坠落时不受控制滑落的泪。
“锦绣?醒了?”南汐感觉到肩头的动静,侧过头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带着酒後的微哑:“刚还嘟囔着什麽‘棺椁’‘连城’的,怕是喝多了魇着了。”
卫锦绣她闭上眼,将脸往南汐肩头埋得更深些,滚烫的泪珠又顺着眼角滑落,砸在南汐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看你,喝这点就醉成这样。”
南汐无奈地叹了口气,擡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胡话也说了,眼泪也流了,这会儿该睡安稳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哄孩子似的,卫锦绣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意识又开始模糊。
可那些画面并未消散,反而像被风吹开的雾,愈发清晰起来——
沙砾还在漫天飞舞,灵魂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穿过层层叠叠的时空,耳边的风声里渐渐掺进了宫墙的角铃声。
她猛地“睁开眼”时,已站在了凉国皇宫最熟悉的寝殿里。
她“站”在凉国皇宫的寝殿里,金砖地冷得刺骨。
正中央的玉床上,明黄锦被盖着的棺椁边角,绣着缠枝莲的银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是她亲手挑的花样。
许连城说:“像你,看着柔,根却韧”。
而棺前,那个平日里束发如墨丶着龙袍时威严凛冽的女帝,此刻正跪在地上,玄色常服沾了灰尘,脊背弯得像根要断的竹。
许连城的手死死扒着棺沿,指节泛白,指甲缝里还嵌着木屑,她一遍遍地把脸贴在冰冷的棺木上,声音嘶哑得像破锣:“锦绣……我的锦绣……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卫锦绣飘过去,想蹲下来抱她,想擦去她下巴上的泪,可指尖穿过许连城单薄的衣料时,只捞到一片虚无。
她急得晃动手臂,想喊“我在这儿”,喉咙却像被堵住,连气音都发不出。
“陛下,该入殓了……”
老内侍颤巍巍地劝,话音未落就被许连城猛地回头瞪住。
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此刻红得吓人,眼底翻涌着疯狂与绝望,竟让内侍“扑通”跪了下去。
“奴才该死!”
“滚!”许连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强撑着帝王的威仪:“她没死!你们都骗我!叫太医来!让他们把人救回来!”
太医们跪在殿外,谁也不敢上前。
卫锦绣看着许连城颤抖着手去探棺中“自己”的鼻息,指尖触到冰凉肌肤的刹那。
她浑身一震,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却又固执地再试,一遍又一遍,直到指腹都染了寒气,才猛地瘫坐在地,抱着棺椁失声痛哭。
那哭声不像帝王,不像女子,倒像只被生生剜了心的困兽,在空荡的殿里撞出回音。
三天三夜,许连城就守在棺旁。
卫锦绣看着她把自己亲手做的莲子羹放凉,看着她把暖炉塞进棺椁缝隙明知没用却还是做了。
看着她对着棺木絮絮叨叨说往日的事:“你记不记得桃花树下,你说我穿红衣好看?”
“上次你绣帕子扎了手,还是我给你吹的……锦绣…我怎麽舍得你永远躺在这冰冷的宫中啊…可是…锦绣…我怎麽舍得放你走啊…”
说着说着就哽咽,眼泪砸在棺木上,嗒嗒作响。
後来,棺椁终究是入了陵。可许连城的魂,好像也跟着埋了进去。
卫锦绣看着她把朝政扔在一旁,整日锁在她们曾一起读书的暖阁里。
暖阁的书架上,还摆着她们分食过的蜜饯罐子,罐底结着一层糖霜。
窗台上的茉莉枯了,她却不许人换,说“锦绣喜欢这盆”。
深夜里,她会拿出卫锦绣未绣完的荷包,用自己的指腹一遍遍摩挲那半截针脚,指尖被针尖扎破了也浑然不觉,血珠滴在素白的丝绢上,像极了当年卫锦绣害羞时耳尖的红。
寒来暑往,宫墙的藤蔓枯了又荣。
卫锦绣看着许连城的鬓角渐渐染了霜白,看着她原本握笔批阅奏折的手开始发颤,咳嗽声从秋到冬没断过,却从不让太医诊治。
每个深夜,卫锦绣都坐在她床边,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眉头紧蹙,嘴里反复念着:“锦绣……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