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哈是谁?”林慎问道。
“庇护黑水白山的天神,是我跖部来自勿吉的祖先。”怒清回答,“祂会保佑你健康的。”
林慎看着自己那双被血染红的腕子,轻声道:“奴才是中原贱民,乌哈也会保佑我吗?”
怒清目光一暗。
林慎闭上了眼睛,他说:“奴才不求乌哈保佑,奴才只希望等王爷日後荣登大宝,不要让奴才落得一个兔死狗烹的结局就好。”
这话让怒清莫名笑出了声,林慎不禁有些诧异。
十八王向来脸若冰霜,冷峻倨傲,忽然春风满面,叫人实在琢磨不透。
怒清看他:“林部堂想得未免有些太远了。”
“奴才想得并不远,”林慎认真道,“若是王爷信任奴才,或许明年今日,这山河江川就是王爷的掌中之物了。”
怒清没言语,他凝视着林慎,仿佛在探究这人的心里到底是装着忠心,还是装着不为人知的鬼胎。
可惜,林部堂做奴才做得兢兢业业,哪怕是在病榻上都不肯松懈,他稍稍直起身,然後若无其事地拉住了怒清左侧的箭袖袖口。
“王爷,这里开线了。”林慎小声道。
怒清没留意,就要抽回手,不料却被林慎冰凉的指尖擦过了手背,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後知後觉出了一股窜上後颈的酥麻。
“王爷?”林慎看起来颇为无辜,似乎在疑惑怒清为何因为一个小小的线头而大动干戈。
怒清也无辜,他不知林慎忽地来拉自己的手到底是为了什麽。
“林部堂,你……”
“王爷倘若不嫌弃,奴才可以替您补一补。”林慎并不觉得有异,他再次伸手拉过了怒清的袖口,“从前家中贫穷,一件衣裳能打十来个补丁,我娘的胳膊受过伤,干活总是不利索,所以家里的针线活都是我来做。”
怒清静静地听着。
“後来我中了进士,却被朝廷冷落,不得已回乡闲居了三年,那三年里,我还和我娘一起,给小妹做了身出嫁的衣裳。”林慎笑了一下。
怒清呼吸微顿,他隐约觉得,这是林慎头一回用这样的神情看自己。
这人生来长得温润清秀,尤其是笑起来时,两弯眼睛显得更加柔和。
怒清自小长在关外,身边一向都是来去如风的跖部子弟,南下中原前,他想象不出,为何会有人从未摸过弓箭与刀枪,遇到林慎前,他也从未见过一个长得如此漂亮俊秀的男人。
——哪怕是脸上落了疤,瞎了一只眼,也是个如此漂亮俊秀的男人。
“王爷?”林慎有些奇怪,他伸手在怒清脸前晃了晃,试图把十八王飞走的魂儿勾回来。
怒清瞬间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迅速转过头,再次抽回了手,并生涩地回答:“不用,军中自有人做这种事。”
林慎有些失望,他斜斜地靠在床头,说道:“王爷把奴才拘在军营里,笔墨纸砚都留在了别院,既写不了《敕书》,也不能给王爷缝补衣裳,难道奴才只能躺在床上当个废人吗?”
怒清心思轻动,忍不住脱口而出:“本王稍後就把外袍换下来给你,明日再命人将笔墨纸砚送来。”
说完,他当即起身,片刻不停地离开了林慎的榻边。
自然,怒清没能看到,就在自己踏出屏风的那一刻,林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这日傍晚,本在菱湾处督查工匠修缮兵防的章之懋匆匆赶来军营。
他不是林慎,没有被十八王亲自抱进中军帐的殊荣,只得在经过层层盘查後,将身上的衣裳悉数脱掉然後再悉数穿起,才能由亲卫领着,来到林慎的床前。
他有些拘谨,还有些忐忑,尤其是在看到林慎只着一件中衣靠在枕上时。
“云峡!”章之懋神色慌张,他压低了声音叫道,“你可听说了……”
“荣保保病危的消息?”林慎接道。
章之懋倒抽了一口凉气,嘴中喃喃:“果真,果真……昨晚在明州城墙上,我就见大营内忽地燃起了一道光,跖部将士们深更半夜的,竟然都进了十八王的中军帐,当时我心里就觉得不踏实,果真出大事了……云峡,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林慎一脸淡然:“当时我就在这张床上躺着,怒清麾下的勃极烈和章京们在外面站着。”
章之懋脸色大变:“云峡,此话可当真?”
林慎咳嗽了两声,回答:“我何必骗你?”
章之懋咋舌半晌,他先是盯着林慎的腕子看了许久,又将视线投向了林慎的下巴和脖颈——那里印着几个指印,是因怒清发火时下手没轻没重而留下的。
章之懋却不知想到了哪里,他欲言又止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云峡,你……身子可还好?”
林慎只当是章之懋关心他的伤病,于是坦然回答:“还好,既然死不了,那就苦熬着吧,谁知哪一天就熬不住了。”
章之懋听完却顿时耸起了眉心,像是忍耐不住要掉眼泪一般。
林慎吃了一惊:“伯宁,你这是怎麽了?可是老家来信了?”
他知道章之懋祖籍在信州,如今那里乃是祝升南廷所在之处,与明州方向通信阻隔,之前章之懋想尽办法,也没能送出一封家书。
当然,眼下章之懋流泪并非因为这事,他本想去抓林慎的手,又怕自己劲大伤着他本就染了血的腕子,最後只好虚虚地握着。
林慎就听自己这位一向“软骨头”的同年低声唾骂道:“怒清这蛮子,当真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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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