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就看到了。
金冠上横着一支温润的青玉笄。
那人快步而趋,飞溅起了半身的碎玉。
萧锦来到了马车跟前。
他把方才的箭矢藏在了袖中,神色不安。
这里是淮阳国内。
这支箭,肆无忌惮地射了出来,射在了淮阳王世子的跟前。
他不知何人如此大胆而猖狂,猖狂又自大,但此前听淮阳王与林榆提点过一二,猜得出来,无论来者何人,这箭就是,威慑的意思。
羽林骑直接听命于皇帝。
这是,来自那人的威慑。
他这样想着,惴惴地停下了脚步。
马车里的人被车帘挡住了大半边的脸。
剩下晦暗的半边,隐隐只能见到锋利的下颌线。
马车旁肃立的人认出了淮阳世子,纷纷朝世子作揖。
他没来得及问,来者是何人,就听见车里传来了一个玩味的声音:
“怎麽样?我如今投壶的技艺可有进益了?”
这个声音很年轻,还带着轻松的,嬉闹似的笑意,“贤侄?”
萧锦愣了片刻,才下意识行叩拜礼。
刚要跪下去,就听见萧珣说:“免了。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一支羽箭在这话音里,丢了出来。
箭身依稀可见斑斑血迹。
萧锦心中一凛,周身发凉,改成了拱手:“孝悌之义,礼不可废。叔父百步投壶,正中壶口,不仅投壶的技艺,还有射箭的技艺,侄儿都钦佩不已。”
萧珣哈哈笑了,自行掀开了车帘,跳下了车。
“听说你阿父派你来主持赈灾之事。”
雪地里的歌声依旧不绝,将灰云震开了些许,一线的晴幕变作了一片金光,那支青玉却仿佛真的是方才看花了眼,再也看不到了。
萧珣收回目光,“看起来,做得甚好。淮阳王同世子,深得民心啊。”
“叔父是忧心雪灾一事,才不远千里而来吗?今日可是岁除之日。”
萧锦自小养尊处优,心思单纯,听见了陛下肯定,得意洋洋,放松了下来。
他与萧珣到底是一起长大的,直到十五岁就国。
皇家鲜有亲情,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可是,孩童的情谊是不设防的。
这些年他同阿父远离长安,安居淮阳,从阿父的疏狂不羁中,倒是学得了一些处世之道。
有时候,童稚般的不设防备,反倒是最好的防护。
太过圆融,无懈可击,反令人觉得坚如堡垒,难以琢磨,就越是心生忌惮。
瞿阳出入禁闼四十年,四十年中,听说连每次迈出的步子长短,都有定数,如今还不是几乎被灭了满门,自个儿也落到了诏狱?
萧珣笑答:“岁除之夕,当设家宴。我在长安是孤寡,前来淮阳,与兄嫂侄儿相聚,不过分吧?”
几句话,让萧锦回到了少时。
萧珣失去了阿母,又失去了阿父。性情大变,少言寡语,收了玩性。
在萧锦看来,岂止是玩性,连活人的性子都没有了。
他惆怅又焦急,不知道怎麽安慰,可他也清楚,言语的安慰是没有任何功用的。
就像阿母闷闷不乐,阿父好言相劝,费尽口舌都是没有用的。
阿父会在寝殿内大闹一场,激得阿母与他扭打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