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滴水不漏。
林鸢毫不怀疑。
“我虽在椒房殿当差,但王妃定然知道,椒房殿宫人几百上千,我从没近身伺候皇後,更是没福分见到陛下。”林鸢到底是钻了个空子才出的宫,连身籍都没有,因而有意隐瞒她曾在御前伺候的旧事。
不过,她也尽力地想要投桃报李。
“倒是有个奉茶的宫人,与我交好。我们同住一室,她曾经在陛下用膳的时候,侍奉过茶水,留了心,她原同我提过,陛下——”
她脚步一顿,一拍脑袋,想了起来,“哦,对了,喜欢花椒!”
“花椒?是在锅物中添花椒?”
王妃有些讶异,但见她的小友目光清澈,神色诚挚,不像顽笑。
林鸢深深地点了头:“嗯,陛下喜欢花椒的辛香。”
她记忆犹新,去岁,刚涮好的菜,到了萧珣的手中,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碗中但凡一空,萧珣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尽管他遵循着食不言的礼仪,可那目光分明就是催促,是在责备自己伺候不周了。
林鸢半边脸火辣辣的,涮得殷勤,甚至有些忙乱。
等羊肉到了萧珣的唇边,她才朦胧看见——蘸错了酱料,那上面沾了好几粒完整的花椒。
她欲言又止。
其实也来不及开口,在看见花椒的当下,羊肉就落了肚。
本以为在劫难逃,林鸢阖了阖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竟看到陛下的唇边难得地露了笑。
萧珣体察入微,见到王妃难色,提唇一笑,赞了一句:“淮阳的菜,实在美味,皇嫂必是费了不少心思。”
王妃这才松了口气,举杯敬酒。
萧珵也舒出一口气。
他观察了萧珣半日,见他意兴不扬,除了有人敬酒外,寡言少语,客气疏离,吃得甚少,酒也喝得不多。
对于这位幼弟,他知之甚少。
在长安时,他居于宫外王府,年岁又几乎差了一辈,鲜少有接触。
就国之後,他又游离朝堂之外,哪怕苏澹为了让萧珣早日亲政,拉拢了萧氏王侯,他也决意敬而远之。
皇帝年幼,苏澹与瞿阳势如水火,不过是拿皇帝亲政一事,作了争权夺势的挡箭牌罢了。若成功了,苏澹未必就不会成为第二个瞿阳。
他可不愿在其中掺和一脚,便以苏澹拒亲一事为由,将他拒之门外,不表不奏。
只是皇帝羽翼初成,以迅雷之势,拔除了朝中的眼中钉。
如今千里而来,不知道是不是将淮阳国昔日之举,当成了一根肉中刺。
他是带着定邦弓来的。
一来,更是借口流民生乱,让光禄卿接手了淮阳国的城门安防。
萧珵想到这里,微微发福的脸颊不由震了震。
他插科打诨:“好弟弟啊,你若再不说这句话,为兄晚上怕是又得睡书阁里了。”
殿中一时松快,引出一阵哄笑。
萧锦不禁掩面,别过脸去,为父长叹。
萧珣笑道:“淮阳王与王妃举案齐眉,真教人艳羡。”
“举案齐眉?”萧锦忽然哈哈笑道,“叔父有所不知,我阿母有一日心血来潮,洗手作羹汤,亲自奉到阿父跟前,阿父大喜,谁知,盘中的鱼羹,忘了去苦胆,阿父不好不吃,眉毛眼睛都乱飞了,以後阿母一举案,阿父都要打一哆嗦。”
王妃柳眉倒竖,横眼怒嗔:“你说心疼妾双手沾水,说若是冷了肿了,不好弹琴,原来,竟是嫌弃妾身做的馔羹。”
淮阳王手中的金爵猛一哆嗦:“夫人息怒,都是小儿戏言,戏言!”
他又横了萧锦一眼:“三十头猪,都堵不住你的嘴麽?”
王妃将酒爵掷到案上,在侍女耳边悄声吩咐了几句。
急得萧珵欲哭无泪,口不择言:“夫人啊,我的好夫人,好王妃,若是无人暖床,你的床,岂不也成了冷榻了麽?”
萧珣低低地咳了两声,打破了殿中的尴尬,相劝:“看来,不该说举案齐眉,应是琴瑟和鸣才对。”
萧珵自嘲:“是啊,是——琴在上,吾在下,唯瑟瑟而已。”
各人的脸都被铜锅的热气熏得红了。
王妃脸色像新染了胭脂:“妾方才吩咐了下去了,府中女乐,献上新舞,为诸位饮酒助兴。”
玉华堂侧门一开,帷帐一卷,眼前忽然开阔,连着苑囿中的水榭。
其下,亭台之中,箬席铺了数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