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不以为然。
她的阿父算不得太聪明,记性也不算很好。
追忆起这件事,有时候,阿父说,那一日是林榆带她去市集玩。有时候,阿父大概想起,四岁小了些,市集又远在五里外,就改口,其实,你们二人是去阿父的铁匠铺子里送麦饭。
在林鸢关切地问了,那後来阿父的麦饭吃上了没有呀?下一次,阿父就改成了,林榆是带她去找同邻里家闲话的阿母。
“我的儿女要有这样的趣事儿,我定然记得更清楚。”林鸢郑重其事地说,还推己及人,“换做是你,肯定也是这样。”
萧珣唇抵着杯沿,不禁地低笑了起来:“有你记着,就够了。”
“……”
一阵风来,林鸢没听清,也没留意。
她起身合上了偏门。
月早已到那鸱尾的後头去了。
“我阿父还聪明呢?”她边走回来边笑,“他以前偷偷存个买酒钱,把钱放在一个破了个口子的陶罐,偏又将这陶罐放在人人都看得见的檐下,在最上面,铺了层碎石子,说正好可以用来给鸡磨喙。聪明吧?”
林鸢讲得自得其乐,“这要是到了兵法上,就是‘用而示之不用’。”
“对阿母而言,这简直是欲盖弥彰。阿父平日哪里会操心养鸡的事儿?可阿母看破却不说。棋高一着,这是‘能而示之不能’。”
萧珣颇有些意外地望着她。
“等那陶罐里的钱积得快满了,阿母才那罐子收了起来。足有两千钱。阿父回家,发现那陶罐没了,急得团团转,又始终开不了口问。我和兄长都替他急呢,阿父计上心头,贿了我二两饴糖,打发我去问,阿母说,那陶罐被犬叼走了,反正是个破的,不值钱,没了就没了吧。”
她的脸有一半在窗纱滤下的月色中,映出眸中一半狡黠:“其实,一开始,阿母是让我找阿父藏买酒钱的地方,答应找到了,就给我买一斤饴糖。”
萧珣笑道:“这是,利而诱之,亲而离之。”
“嗯!”林鸢笑眼弯弯,点点头,“我又让兄长去找,答应到时候分他半斤。反正,兄长不爱吃糖,最後还是我的。”
“你的兵法,也是林榆教的吗?”
“嗯,阿兄什麽都会一些。自从他将我翻到沟里之後,就立了志,要变得壮实,後来就找了江湖上的游侠,还有乡里以前去打过匈奴的武人,同他们拜师学艺,练剑,学拳。还真有用。”
林鸢说得兴奋,脸上泛起了绯色,“别看兄长穿着衣裳的时候,看着瘦削,实际上——”
“嗯?”
萧珣正在回味她说的“游侠”,听到这里,蹙起了眉头,不忍卒闻,却又忍不住问,“你,难道还见过他脱了衣裳的样子?”
林鸢没有多想:“他有时候赤着身子打拳啊。”
她眯了眯眼,回忆片刻,“很是精壮的。你要是看见过,就知道了。”
林榆十岁时打过那次架後,有时候会在院中晨练,林鸢早起撞见过一两次。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林榆健壮的身板,心想,他在兖州一定不止吃了豆饭,还吃了不少肉吧。
“我,不想知道。”
萧珣吐出一口浊气,断然道,“也不想看。”
他咬着牙,声音凉凉:“亏他还从小学礼呢。”
“小时候,我们穿的衣裳都是麻的,练剑时,磨得厉害,浸了汗,也容易破。自然要赤身了。”林鸢坦然说,“这有什麽,我阿父以前打铁,也赤身啊。邻家小子,天热了下河凫水,都是赤着身。”
萧珣涩然开口:“那,你为什麽见我就跑?那日在浴池……”
“啊,这……因为,不一样啊。”
“有什麽不一样?”
萧珣顿了顿,偏头问,“我每日都练骑射,是不是比你兄长更精壮?”
林鸢红透了脸:“兄长是兄长,阿父是阿父,你,你是,是男子,外男啊。”
她起了身,佯装去添水热茶。
壶在手中没拿稳,壶盖劈里啪啦响了一阵。
不知聊了多久,林鸢渐渐迷瞪。
萧珣问一句,她打着哈欠回一句。
“那等回长安了,带我去见见你的阿父阿母,好吗?”
“见我阿父阿母做什麽?”
“看看是什麽样的人,养育了你,还有你的兄长。”
“你可别把他们吓坏了。”
“怎麽会?我真希望,能够……”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林鸢撑着下巴,不知不觉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