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婵擡起眼,眸色清明。
萧珣略一思忖:“是阿姊——十二三岁时,说的话了。”
苏婵轻嗯了一声,抿了抿唇,轻轻道:“我们那时候,不就一直祈愿着,总会有这麽一天,天清气朗,山河清明,故旧亲人,无论天涯海角,都能再聚,为那些走了的人,也举一杯酒。”
她的唇角微微提起,眼中盈盈,似有泪意。
萧珣一凝,忽笑:“阿姊记性真好。只是,说这话的时候,朕没想过,长大了,却不好酒这回事,举一杯酒怕是不行了。”
苏婵见他有意不聊那些旧事,便巧笑道:“好在妾备下的,除了苍梧酒外,还有桃浆。”
萧珣身边的黄门接过了侍女手上的食盒,打开了一层素锦,一层羊皮,一层貂裘的包裹,在案上一一摆开。
苏婵走了萧珣的案边,几个黄门见状便退了下去。
“耽搁了一些时候,汤羹有些凉了。妾求陛下赏脸,用些糕点吧,是妾亲手做的。”
她拿起了玉箸,替了黄门布菜,夹起了一块杏仁糕,放到萧珣眼前的碟子里。
“亲手做的?”萧珣勾起了唇角,挑眉道,“本来打算赏个脸,听了这话,又不敢吃了。”
苏婵脸色微红:“妾以前不善羹馔,离开长安之後,阿父总说妾不够沉稳,亦欠贤淑,把妾拘在府中,要磨一磨妾的性子。”她叹道,“可惜,诗书琴音是磨不成了,于是,便是针黹女工,还有羹汤馔食。”
“原来如此。”
萧珣声音很淡,没有去夹那杏仁糕,而是端起了桃浆,饮下了一口,又挽唇道,“难怪,如今的阿姊,温柔贤淑,大不一样了。”
苏婵赧然一笑:“这话,陛下该同妾的阿父说去才好。”
“辛苦了。”
不知说的是她做的糕点,还是指她布菜,抑或是指,她的这麽些年。
柔荑摩挲着玉箸,动作慢下。
“陛下这些年,比妾苦吧。只是,妾的苦还能说,也有人诉。陛下的,不能说,不能诉罢了。”
萧珣将那桃浆饮尽了。
少许,他问:“阿姊如今,仍住在月室吗?”
“是。”
苏婵笑问,“陛下莫不是尝出来了,这桃浆是太官的手艺?”
萧珣点了点头。
“阿姊没有回苏府?”
苏婵娇嗔道:“陛下先前说,未央宫是妾的家呢。早知过了这些年,陛下不认这句话了,那时就该白纸黑字写下来,再按上一个手印才好。”
“儿时的手印,到了十四年後,恐怕作不得数了吧。”萧珣摊开双手。苏婵丝帕掩唇,扑哧笑了。
“朕只是觉得,月室在长乐宫中,不算宽绰,到各处又远,怕拘着阿姊了。”
“未央宫与长乐宫中,宫室衆多,月室若仍不算宽绰,那岂不是只有宣室,温室与椒房能住人了?”
苏婵放下了玉箸,为这句顽笑行了个礼。
“儿时戏言,妾怎会当真?妾这些时日,住的是苏府。”
她朝萧珣盈盈一拜,“陛下关切,妾感激不尽。”
两杯浆水见了底,萧珣看一眼天色。
暮色携着飞花而来。
起身看去,宣室殿的廊下玉阶,不知何时,多了落红。
是谢了的朱砂梅瓣。
“晚了,天凉风起,阿姊先回去吧。”他说。
苏婵走过那玉阶,忽闻身後又传来了萧珣的声音,“阿姊。”
“幼时说过的话,朕记得。”
他长身玉立,天边霞光映入眼里,揉进浅笑。
“驷不及舌,绝非戏言。”
宣室殿,灯火煌煌。
萧珣找出了尚书令早在半个多月前草拟的诏书。
“鸳鸯于飞,肃肃其羽。邕邕和鸣,顾眄俦侣,故阳邑大长公主与丞相阳信侯苏澹之女,婵,柔嘉为则,淑慎其仪……”
他一字一字看去,然後,在那诏书的最末,盖上了天子玉玺。
“明日卯正,着令宗正,太尉,持节,将此诏传于阳信侯苏丞相府邸,奉玺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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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人,赐她一杯绿茶(bushi)
明天终于要填诏书的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