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手里拿着锄头丶木棍,甚至只是石头,脸上是麻木丶被煽动後的狂热,还有一丝对他这个骗子的仇恨。
“站住!”有人大喊。
人群围了上来,将张梁丶阿石和几个西凉兵围在中间。
阿石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抓着张梁的衣角。
几个西凉兵也握紧了拳头,准备拼死一搏。
张梁反而定了定神,扫视着眼前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却同样被裹挟的面孔。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乡亲们!兄弟们!是我,张梁!”
他的声音带着刚恢复气力的沙哑,试图穿透人群的嘈杂。
回应他的,却是更加激烈的指控。
“你这个骗子,你根本不是人公将军!”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举着锄头,声嘶力竭地吼道。
“对!人公将军背後有一颗黑痣!我们都听渠帅说过!”另一个声音尖锐地附和。
“骗子!你背後没有黑痣!”
“杀了他!他是官府派来引我等下山的细作!”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试图护住张梁的西凉兵卒瞬间被冲散,有人踉跄着摔倒,被人踩踏。
混乱中,张梁只觉得一股力气将他往後推。
是阿石,小小的身躯挡在他前面,却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张梁扒开阿石,往前一步,嘶哑的嗓音带着一股穿透力,“乡亲们,你们想一想!睁开眼看看!若我是官府派来的细作,怎麽会懂太平道的教义?朝廷对太平道嗤之以鼻,我若是官军细作,又怎麽会对《太平经》倒背如流?!”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激愤茫然,或是被恐惧扭曲的面孔。
人群的叫嚣声低了一些,窃窃私语声响起。
一些人眼神闪烁,他们中的许多人,回忆起了与他接触的时光,回忆起了那些日子里,他的所作所言,他诚挚的馈赠。
他们犹疑了。
“别听他的花言巧语!”
人群中突然有人尖叫,“渠帅说了,张将军背後有痣!他是假的!他欲骗我们下山送死!”
“对!杀了他!烧死他!”
仇恨和恐惧再次压倒了犹豫。
一块泥疙瘩混着石子呼啸而来,砸在张梁的额角。
钝痛。
紧接着,又一颗石子飞来,正中他的面颊,划出一道血痕。
“将军!”
阿石惊呼一声,想扑上来,被张梁挡住。
他擡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泥,反而笑了,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好,好得很。”
他挺直胸膛,尽管四肢还在发麻,声音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虔诚:“经曰:天地之性,万物各自有宜。当任其所长,所能为;所不能为者,不可强也。”
他开始大段背诵经文。
那些曾经信徒们日夜诵读的话语,此刻从他口中吐出,带着血腥味,却异常清晰。
“经曰:元气恍惚自然,共凝成一,名为天也;分而生阴而成地,名为二也;因为上天下地,阴阳相合施生人,名为三也。”
“夫天地人三统,相须而立,相形而成。”
石头没有停下,反而更密集了。
一块尖锐的石片砸中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鲜血顺着破烂的衣衫渗出来。
“经曰:夫人得道,身体轻便,耳目聪明,所为顺成,所欲如意,可长久也。这是教导我们修身养性,注重身体康健,如此,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经曰:天地之性,万物之情,以相生相活为本。我等皆是苍天之下的兄弟姐妹,应当互相扶持,共渡难关!”
“经中亦警戒:内不和,外必侵;同门相残,道之贼也!”
“兴太平,须慈心于冥冥,随顺于物,无所伤害,润泽万物。”
“经曰:积财亿万,不肯救穷周急,使人饥寒而死,罪不除也。”
他一边流畅地背诵,一边用最直白的话解释,为了让更多的人听懂,“我们皆是贫苦黎民,活不下去,才跟着大贤良师造反找出路!是官府横征暴敛,逼得我们走投无路!”
“大贤良师传授我等致太平之法,经文有言:阴阳调和,万物得所,乃为太平。我们追求的是天下大同,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有屋舍居住!不是为了争夺一个虚无缥缈的标记!”
“噗!”
又一块石头砸在他嘴上,满口铁锈味,他吐出一口血沫,混着一颗被打松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