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疏头皮发麻一瞬,正欲带着李寻欢逃离此地,一擡手却摸了个空。
回头一看,他的好表哥早追到花轿後面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只好咬紧牙跟上。
皮肉半褪的鬼手才将将伸进轿帷里,一柄飞刀便直直穿透了它的胳膊,将它死死钉在了地上。
李寻欢仓皇掀起帷幕,混乱道:“念念,有没有事?”
他的手掀起帷帘的一瞬,锣鼓喧天的声音骤停,斧钺与钢叉相交着拦在轿门前,随行的小鬼一应停下脚步,幽幽地盯着他。
周遭倏尔死寂,只剩下水鬼爬行时肢节弯曲伸展的咔嚓声。
若等它们逼近,还哪有活路?
两柄飞刀暴射而出,直刺入轿夫的咽喉。浓稠的黑血溅了一地,飞刀卡在喉骨上,刀柄还在‘嗡嗡’地颤动。
轿夫僵硬地低下头瞧一眼自己被洞穿的喉咙,挥起斧钺便向他砍去。
景疏睁圆了眼,操纵梅枝缠上扬在李寻欢背後的钢叉,沉声道:“不是送嫁?不晓得要把新娘安生送到夫家?”
那冠帽小鬼怪笑着呜咽道:“杜大人等了上百年,早成了一捧黄土,眼下正在阴间等小妹下来呢。”
一把长刀斜着砍向李寻欢,握刀的小鬼也嘻嘻笑:“小妹有鬼王照应,下来了才知什麽叫好日子。你们二位就难说了。”
李寻欢脚下步伐不乱,紧握着飞刀,再不出手。
他身上的飞刀不多,若贸然出手,等飞刀用尽之时,便只能束手就擒。
这些妖鬼刀砍不死,无知无痛,便是飞刀穿了心,也能挥舞着刀斧爬起来。
他的心沉下来,内里的长衫已被汗湿,馀光望一眼毫无动静的花轿,便知她还在赌气。
李寻欢焦急担忧得心肝胆颤,只能唤道:“念念。。。。。。”
他知道她一定有法子的。
冠帽小鬼声音嘶哑地打断他:“小妹既嫁了杜官人,便是杜家人了。。。。。。”
话音还未落,浓雾里便蓦然响起一道沉澈的声音。
——“我师妹除了我,谁也不嫁。”
这声音不大,却似铜钟般敲在每个人耳边,震得耳膜生疼。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斧钺钢叉皆挣脱了无力的手,哐当砸落在地。
李寻欢的耳边顷刻间便满是呜咽哀鸣声——满街的小鬼皆抱着头痛呼求饶起来。
景疏阖上眼,扶着膝盖大松一口气。
好险。
李寻欢却抿着唇,指尖不知何时又嵌进了掌心。
他擡起头,望向雾的尽头。
浓稠的黑雾倏地散尽,一个挺秀高颀的青年缓缓走出来。他穿着青锅色的广袖直裾,系着朱殷色的腰带,眉如墨画,凤眼狭长,唇色殷红,似一把染了血的霜刀。
景疏愣在原地,怔怔道:“这是念念的师兄?”
原来根本无须他们来救。
李寻欢望着那人衣襟上的雀翎,声音沙哑道:“。。。。。不知道。”
他明明知道的。他初遇念念那天,她正穿了青锅色的雀翎夏衫,朱殷色的下裙。
李寻欢咬紧了舌尖,耳边又响起了他方才说的话——‘我师妹除了我,谁也不嫁。’
仿佛有铺天盖地的冷水浇下来,将他整个浇透。他在浑浑噩噩中忽然发觉,自己怎麽忘了,她失过忆。
李寻欢的面色蓦然泛白,失忆这两个字便似一双大掌般掐住了他的心脏。
所以,她忘记的是他。。。。。。同门师兄妹相知相伴的情谊,不正似他和诗音。
彼此伴着长大,怎会不生情谊?
他攥紧了掌心的飞刀,毫无预兆的酸闷被硬生生灌进胸膛,似粗粝的石子般碾过心尖。
他失神间,那人又轻轻开口,拖着尾音唤念念:“师妹——”
鲜红的轿帷被蓦然折断,念念扯下红盖头,撩起眼睫望向他,冷冷道:“你是谁?”
那人勾了下唇,身形未动,人却已到了念念身前。
他倾身向前,慵懒地伸出手,语带笑意道:“菱荇从小到大,只会自己去找答案。”
他的手苍白得如同白宣,毫无血色,青筋的脉络似墨般洇在那薄薄的一层皮上,腕口却偏偏生了一点朱砂痣,浓郁的青与红交织出在一起,显出几分病态的妖治。
念念偏过头,“装神弄鬼。”
他低叹一声,失笑道:“怎麽失忆了也是这副样子?谜底就藏在我的血里。”
他撩起大袖,露出整个腕口,慢条斯理道:“师妹想咬哪里都可以。”
他的声音含在唇舌间,黏连出一点诱哄的意味,似旁若无人般的调情,又似在挑衅。
李寻欢没由来的胸闷——好似这双年轻的手已经紧紧捂在了自己鼻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