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衣冠狼狈的中年官员互视一眼,扶着车跳下,想上前辨旗上的纹。骑督急得大吼:“退回去!谁敢擅动——”
他话未完,短刀手已从谷壁根下一起身,一刀挑断第一辆辎重车的辕绳,第二刀斩落拉车的皮缰。马受惊,向侧方一扑。
前后车队为之一缓,那一缓间,人流像呼吸一样涌向谷外。夏侯惇把刀横在胸前,大喝:“别跑,按缸取水,老人小儿先——”
“放火!”骑督一声暴喝,把火铳往谷草里一扔。火点落下,却被湿砂吞住,只冒了一缕白烟。
短刀手早抖开一条湿帛,往火处一盖,“火”被逼成“烟”,既不热,也不刺目,只往谷内推。烟一推,人心更往外靠。
弓骑第二次扯动“云旗”。吼声压住嘈杂。“护驾——护百官——护民!”三个“护”,一口气喊完,尾音沉稳,像老吏报案。谷内护送的杂牌兵被这“熟声”晃住了心。
有人半信半疑,有人放下了举到半空的刀,有人去扶身边的孩子。
“水!”郭嘉开口。
水队抬起缸,挪到更靠近车列的位置。缸里“安”石在水底静静躺着。第一个被引过来的,是个抱着琴匣的小童。
孩子脸上全是灰,眼睛大的不像话。他看到缸底的“安”字,先是怔,随即把脸埋在缸沿,咕嘟咕嘟地喝。旁边一名年迈的官员把他的手按住,轻声:“慢一点。”孩子的嗓子像被水润了一下,出第一声完整的低泣。
两名骑督这才看清:这些人旗是“粮安”,口令像牙门,手却极快,几乎不杀人。快,不乱。他们反倒更慌。
一个骑督大吼着冲向旗手,夏侯惇侧身一步,刀背一震,直接把骑督连人带马拍向谷壁。岩石震落一团尘,骑督压在尘下喘不过气。
另一人想绕,刚迈出两步,便被弓骑的短箭钉在靴面上,痛得跪地,刀落,手却还抓着缰。短刀手并不补刀,只把他手里的缰挑开,将马牵到一边,递一口水:“喝了,别乱。”
“这不是打仗,这是抢人心。”程昱看着这一切,低声道。
“抢‘人’与‘名’,不抢‘功’。”郭嘉答,“你看——”
他抬手点向人流最密处。两名“开路人”挤入车列中心,先挑车辕,再割后索,然后对着人群指路:“往旗那边走!老人小孩先!官员随队——”
“口令!”有人本能地喊。
“粮安令——”开路人毫不迟疑,“牙门旗接应——”
“对。”那名官员眼一亮,声音里有一丝近乎安心的颤,“对——”
人流的方向,像被人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就改变了。几辆载着文卷与印匣的小车被“护人”引到谷外,车前挂上一小块墨牌,牌上写“借”。押车的里正愣了半晌,挤出一句:“几时还?”
“朝中有定处,按印取还。”护人把“借”字用绳扎稳,“先命要紧。”
“命要紧……”里正喃喃重复,眼里像有东西化开。
“琴车在那边。”鸩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她像一条黑影从人缝里滑过,未带刀,只带湿帛。她背后跟着两个瘦削的兵,手上是绳索与木楔。她一眼就认出那辆包着青布的狭车——车板看似新,实则是旧料翻修,车轮内侧有一道特有的螺丝痕,是洛阳东市某匠的手艺。
她手指一勾,两个兵已经潜到车后,木楔塞入车轮,绳索一兜,整车微微一倾。车帘里传出细极的琴声,像默念。
鸩按了按车板,低声:“别怕。我们不拿琴,只拿路。先下车。走到旗下再说。”
帘后沉默了半息,一只白得不健康的手从帘底探出,扶住了碗口粗的车辕,然后是一只极细的脚。人影极轻地落地。她并未抬头,只把怀里抱得更紧。
鸩把湿帛递过去,帛上有盐。那人接过,点一点,终于抬眼,眼里是一种被火烤过后的清醒。她微微一颔,没有言语。
鸩也不问。她只把车帘放回原位,把青布整好,像什么也没动过。
“尾队守将!”谷内有人狂吼。
护送的杂牌兵中走出一个穿黑甲的小校尉,身形高,面孔刻着风霜。他举刀,朝最近的“开路人”砍来。那“开路人”并不迎战,脚一错,肩一靠,把刀锋让过去,短刀反挑,斩在他手腕外侧的皮甲上,恰好挑断缠甲的绳结。甲落,刀势一轻。
小校尉失手,收也不是,进也不是。夏侯惇一步踏前,刀搭在他肩窝:“别动。你敢砍‘人’,我按军令;你不砍‘人’,我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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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校尉眼里瞬间燃起野火,又被冷水浇灭。他的胸膛起伏两下,落下去,最后咬牙把刀抛在地上,双手抬起,向后大吼:“后队收刀!护民先!”
一句话落下,局势更松。人群开始有秩序地往谷外走。护人队在两侧伸出绳索,像在河里撒下两道导流堰。每十步一缸水,每一缸底都有“安”。
有人哭,有人笑,更有人只是沉默,脚下稳了半寸。短刀手在车列两侧跑,像织布机上的梭,过一回就挑一刀,把阻拦行的绳与辕斩断,再以手势指路。弓骑在高处不时扯响竹筒,不让“声”落下去。
风向突然轻轻一变。谷口外侧的烟被吹回半缕,往人群这边吞来。孩子们先咳,妇人紧张,队形有松动。郭嘉眉峰一紧:“水——”
水队立刻提缸前移。两名兵把湿帛朝烟上抛,湿重的帛一落,白烟被压得往谷内滚。
夏侯惇提刀,刀尖下压,不让任何人拔刀。他只用身体架出一堵“墙”。人心在这堵墙后面,得到了短暂的憩息。他看了一眼郭嘉。郭嘉眼底的“星图”悄然微调,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惊”与“安”的刻度往回拨了一格。
“护‘重人’。”郭嘉道,声音不高,却压得住所有噪音,“琴车与星具车,按记号取出。勿乱。”
“遵命。”鸩应声。她要从人群间穿过去,一头白的老人忽然抓住她的袖角。老人衣襟烧破半边,一只手臂上缠着焦黑的布。
他喘着气,指向后面的车:“那车,太医院旧药窖的箱……里面有救命的方子……你们若是护人的,就先把它带走——别烧了它,别让它再烧一次。”
鸩点头。她转身对短刀手一指,手势快得像抽刀。两个短刀手已经把那辆窄车挪到绳外,车轮加木楔,车辕挑断,行人放行。护人队把“借”牌挂上,押向谷外水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