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浪潮(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衆人皆惊,纷纷向後望去,无奈道路遥远,城墙高耸,莫说探清虚实,听个声儿也是不能,正自惊疑,忽闻码头上哨声四起,一队捕役飞马而来,後方烟尘滚滚,竟有兵勇随行,至道场近前,迅疾摆开阵势,封住道路。
知府虽有兵权,但军营驻扎在城外,无令不动,况且龙神帮雄踞于此,一统沿海之地,大大小小的门派要麽归附,要麽溃灭,那些个江洋盗贼更不敢放肆,省了官府出兵剿匪的功夫,没承想在今日大动干戈。刹那间,场上剑拔弩张,要待谤议的人们悄步退回,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暗自琢磨起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带队的捕头翻身下马,已是汗流浃背,他看也不看宋师爷,更不敢去瞧囚牛的脸色,拿出文书,要求停止祭祀,从善安置,并言知府爱民,为藏尸案劳形苦心,现已有了眉目,不日查明真相,逮捕元凶,定会还事主一个公道。
龙门水寨离此不远,官府忌惮龙神帮,未敢下令抓人,到底留了些情面,可大事已然,谁还看不清当前的形势?一时之间,沸反盈天,有些人按捺不住,奔着祭台而去,未及靠近,又被七手八脚拦下,喊声不绝,甚是混乱。
“不丶不可能……”宋师爷面如土色,“大人若有安排,为何我不知道?”
钟灵毓将新娘们交给官兵,带了一队好手赶回助阵,刚巧听到这句,当即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道:“谁教你受贿通贼,包庇不法?好个师爷,枉你读了圣贤书,生得狼心狗肺,为伤天害理之徒张目,若非打草惊蛇,第一个就该办了你!”
说罢,他箭步上前,单手一提,将宋师爷拎了出来,喝道:“我查过你的底细,高堂不在,手足离散,妻死无子女,只得一个外甥伴在身边,你待之如己出,指望此子给你养老送终,而今东窗事发,其已认罪下狱,你还要矢口抵赖麽?”
只此一言,好似冷水浇头,宋师爷几欲昏厥,说不出囫囵话,却拿眼角偷瞄祭台,衆人相顾失色,亦是侧目——祭祀事宜由龙神帮一手包办,花船里别有蹊跷,水贼藏匿在下,待机而动,这会子真相揭晓,那头说破天也难辞其咎,但见囚牛站在台上,神情阴厉,一干弟子按刀待命,凶神恶煞,谁都不敢上前。
钟灵毓左看右看,松开宋师爷,故意道:“让你招供,指认首恶,好歹给外甥挣一个从轻发落,你不思反省,看我世伯作甚?难不成这事儿是他主使的?”
话音甫落,不知多少人胆颤,宋师爷跌坐在地,支支吾吾地不敢吭声,钟灵毓还待逼问,劲气突至,忙是侧身,凌厉掌风自他脸侧刮过,劈碎了身後的木架。
心有馀悸地摸了下脸,钟灵毓又惊又怒,要不是他缩的快,颜面必毁,便有甚麽侥幸,挨上这一耳光,也丢了大丑,回头看去,囚牛寸步未动,行若无事,兀自赏玩手上的翠玉扳指,任台下扰攘一片,忽而道:“这是二弟的遗物。”
睚眦虽死,功烈不灭,龙神帮弟子素日以之为荣,武林中甭管黑道白道,谁人提及这位二帮主,都得赞一声“英雄好汉”,不消说他跟钟博衍是莫逆之交。
死者为大,钟灵毓到底是小辈,当下怔在原地,温厌春却无畏忌,当即插口道:“倘使二帮主在天有灵,得知物是人非,藏污纳垢,怕也心寒齿冷。”
她不肯无事生非,也不惮伤损情面,做都做了,说两句实话算不得甚麽,囚牛投来一眼,并未发怒,复又看向钟灵毓,叹道:“你这竖子,得寸进尺,本座一再容忍,不过是顾念二弟的情份,怎料你心犹未足,见天儿的兴妖作怪,乃至串通宵小,构陷本座于不仁不义,莫非钟家堡不甘屈居在西南一地了?”
说到最後,他将扳指摘下,扣在掌心里,双目一瞪,威势逼人,钟灵毓不由得倒退两大步,无言以对,又闻那厢放声大笑,船上的温厌春厉声道:“躲开!”
胸前骤然生风,钟灵毓一惊,使了个铁板桥,双足定地,直身後仰,险险让开暗器,馀光瞥见碧影疾闪,竟是那枚翠玉扳指破空打来,後方的宋师爷才将站起,身子猛地一晃,心口让扳指打中,洞穿而过,鲜血迸射如箭,倒地,立毙!
“啊——”见此情形,人群乱作一团,顿时作鸟兽散。捕头大骇,扭身向後奔去,军旗挥下,数百兵丁横刀出枪,如一团乌云般压上前来,不意侧近山林里群鸟惊飞,喊杀声大作,原是囚牛事先教人躲在高处望风,见势不妙,速去水寨找帮手,一衆弟子得令而至,个个剽悍,自双边分潮而下,合围抢攻。
一刹那,焚香祭神的道场成了厮杀战地,温厌春翻身落地,剑锋猛扬,斫断当面砍来的刀斧,左手抓住长索,振臂抖出,扫空前路,冲那些慌不择路的老百姓喊了几声,掩护他们逃走,紧接着纵步一扑,曲肘直推,挡下钟灵毓。
“人太多,未必都能走脱,你带了一队好手,莫管其他,找个掩蔽的地儿,圈出个藏身之所!”温厌春沉声吩咐,顺手将钟灵毓推向身後,左臂疾擡,以剑鞘格住一柄朴刀,擡腿踹去,那名龙神帮弟子仰面而倒,震退了一排人。
狗急跳墙,何况是地头蛇?好在他们拿捏了知府,这里有三百兵卒,不敢说万无一失,至少能拖延个半晌,若要快刀斩乱麻,还得擒贼先擒王!
温厌春足下一蹬,蜻蜓点水般踩过十几人的头顶,纵上祭台,四下里打成一片,这儿还是波澜不惊,兵阵里不无弓手,没有一支箭胆敢射向龙神帮的大帮主。
“你是金兰使者。”囚牛负手而立,“金花赌坊有失,钱继祖背叛了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