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的清晨,安燠被蜂鸣声闹醒。
推开门时,程砚正蹲在廊下开新蜜坛,蜜香裹着晨露涌出来,像把春天整个儿揉碎了泡在坛里。
他舀起一勺,蜜线拉得老长,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金:"尝尝?"
她张嘴接住,舌尖先漫开丝儿苦,像咬碎了未熟的青杏;再一抿,甜意从舌根翻涌上来,混着野荆花的清苦、松针的凉,最后竟有股子清冽——像共业碑光那晚,藤蔓叶儿上凝的露。
"这味儿"她瞪圆了眼,"和碑上的光一个味儿!"
程砚挠着后脑勺笑,熊耳朵在间抖了抖:"我就说土法儿好。
蜂儿采野荆花得飞十里,酿蜜要搁三层松针,封坛前还得在神核树下晒七七四十九个日头。
慢是慢了点,可甜得扎实,像山民的梦。"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惊呼。
安燠扒着门缝往外看——张婶家的窗台上,藤纹印记正泛着微光;阿牛挑水经过,裤脚的藤叶也亮了;连墙根儿下打盹的老黄狗,项圈上的藤纹都在轻轻蠕动。
"程大哥!
程夫人!"小孙女儿举着红绳儿跑过来,辫上的野花颤巍巍的,"碑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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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视一眼,撒腿往共业碑跑。
碑前围了一圈山民,都仰着头屏息。
安燠挤进去时,正见碑面浮起金光——程砚的背影立在鹰嘴崖,蜂箱在他肩头沉甸甸的,箱门一开,无数光点如星雨倾泻,落进山涧,落进桃林,落进每一户的窗棂。
"这是"程砚喉结动了动。
"是蜂儿酿的光。"安燠攥紧他的手,指尖颤,"他们往蜜里掺天规,可咱们的蜜里有山民的梦,有蜂儿的翅,有你爬崖时蹭的石粉。"
影像渐散时,所有藤纹突然同时亮起,叶片纹路缓缓重组,拼成一行金漆小字:【此心不腐,此味不改】。
山民们突然爆出欢呼。
张婶抹着眼泪往程砚怀里塞煮鸡蛋,阿牛拍着他的背直喘气:"程大哥,咱这蜜,比当年你摔玉碟那回还带劲儿!"小孙女儿踮脚把红绳儿系在他手腕上,辫梢的野花扫过他的手背:"程叔叔,红绳儿驱邪,以后蜜坛都系这个!"
程砚被挤得直往后退,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的目光扫过欢呼的人群,最后落在安燠亮的眼睛上。
她歪头冲他笑,眼尾的红痣像颗落进蜜里的星:"他们想让咱们变干净"
"可咱们偏要脏一点。"他接得极快,掌心的温度透过交握的手传过来,"沾着泥,带着露,才活得像个人。"
夜很深了,程砚还蹲在共业碑前。
碑面的光早已敛去,可他总觉得能听见细微的响动——像蜂群振翅,像藤叶抽芽,像山民的梦在石缝里扎根。
他摸出怀里的守山神令牌,月光下,玉牌上的云纹似乎比从前更清晰了些。
"老伙计,"他轻声说,"明儿该去看看蜂箱了。
新蜜甜是甜,可蜂儿的腿上,好像还沾着鹰嘴崖的石粉呢。"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他的顶,远处传来安燠喊他的声音。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土,却没急着往回走——他望着碑后神核树的方向,那里的年轮里,有什么正在悄然生长,比蜜更甜,比山更稳。
是夜,程砚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盯着帐顶的月光,听着安燠均匀的呼吸,忽然想起新蜜坛底沉着的半粒石渣——那是他爬鹰嘴崖时蹭进蜂箱的。
他摸黑笑出了声,把被子往她身上又掖了掖。
有些脏,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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