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还生渺渺愁
那声“广泽公”带来的冰冷壁垒尚未完全凝固,殿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鳞片摩擦的铿锵锐响,瞬间撕裂了寝殿内死寂的尴尬。
“报!刺史!广泽公!雍州八百里加急军报!东燕游骑劫掠雍州边境,屠三百口。”侍卫长低沉而紧绷的声音穿透殿门,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黎梦还眼神骤然一凛,方才那点残留的恍惚与尴尬瞬间被绝对的专注取代。她甚至没再看僵立当场的淳于坚,迅速掀开锦被下榻,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声音清冷而果断:“进来!”
殿门被推开,一身风尘的传令兵几乎是扑跪进来,双手高举一封插着三根染血雁翎的军报卷筒,声音嘶哑:“禀家主!东燕政权更叠,新主拓跋时登基!其弟拓跋暄率三千精骑突袭我北境!淳于法将军已斩敌首两千,但统帅仍率小股敢勇逃生。”
黎梦还的声音冰冷,手指点在帛书地图的一个位置,“拓跋时这是新君登基的投名状,要拿找雍州拿些好处。”
“那他们这是找死!”淳于坚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急。”黎梦还擡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她目光如电,在军报和脑中迅速勾勒的雍州北境地图上飞速扫过,“拓跋暄孤军深入,後续补给必然困难。纵深不足。当务之急,是要卡住他东回的必经之路,断其归路,再调集……”
她语速极快,思路清晰,条分缕析地布置着反击方案。
淳于坚也收敛心神,专注地听着,不时补充几句关于地形和雍州可用兵力的细节。
二人在黎梦还的寝殿内,就着昏暗的晨光和那份染血的军报,迅速进入了最熟悉丶也最默契的状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然而,就在这紧张肃杀的气氛中,黎梦还一边快速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走向殿角的洗漱架。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尴尬,也完全没在意身边还杵着一个只着中衣的淳于坚。
对她而言,商讨军务时处理这些日常琐事,早已是深入骨髓的习惯。
她走到铜盆边,拿起架上的素面棉巾,浸入侍女早已备好的温热清水中,用力拧干,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她边继续对淳于坚分析着拓跋暄可能的突围路线,边将温热的棉巾覆在脸上,轻轻地擦拭着晨起的面颊。
水珠顺着她优美的下颌线滑落,没入微微敞开的素白中衣领口。
擦完脸,她走到妆台前,那里没有繁复的首饰,只有一把木梳和几根素色发带。她对着模糊的铜镜,一边说着如何调集梁州新练的弩车营北上支援,一边随手拢起披散的长发。
发丝如瀑,带着刚睡醒的微卷。她熟练地将长发在脑後松松挽起一个最简单的髻,低头用牙齿轻轻咬住一根蓝色发带的一端,腾出双手去整理发髻。
淳于坚站在她身後一步之遥,目光原本紧紧追随着她在地图上移动的手指,听着她冷静清晰的部署。
可渐渐地,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眼前这无比自然又无比私密的一幕攫住了。
她咬住发带时,微微鼓起的腮边,带着一种不自知的丶近乎稚气的专注。
她挽发时,纤长白皙的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颈侧,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
她拧干面巾时,手臂擡起,素白中衣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同样素白细腻的手腕,在温热水汽中仿佛泛着微光。
她对着模糊铜镜整理发髻时,侧脸的轮廓在昏光中柔和而沉静,长睫低垂,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又极其平常的小事。
这些动作,是如此的寻常,过去他或许见过千百次别人丶或者她她这样做。
可此刻,由她做来,在这弥漫着紧张军情和淡淡安息香气的寝殿里,在刚刚经历了情感风暴的馀波之後,却像带着魔力,重重地丶一下下地敲击在淳于坚的心尖上。
他听着她冷静地部署着如何将拓跋暄的孤军引入死地,如何调兵遣将,如何利用地形。
军国大事,杀伐决断,字字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