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说这番话时尚气息微弱,咳喘不止,可迎春却分明透过她病弱的身躯,瞥见其灵魂深处折射出的豁朗开阔的辉光,并为之所深深打动。
迎春、黛玉二人既已有了共识,便又叫了宝玉过来商议。
宝玉闻说自是大为震惊,但因听迎春言之凿凿说此番是贾母托梦,又有当年秦可卿托梦凤姐儿的事佐证,加之宝玉其人也有些痴处,对这些先人托梦之事倒是信的,故便也并不怀疑迎春的说法。
“二姐姐,咱们家此番若真有难,那比江南甄家如何呢?”宝玉不由惶然问道。
想那甄家阖族死的死散的散,更教人心痛的是,那甄家女眷尽数被没入奴籍,只要一想到王夫人、黛玉有朝一日也会遭遇此等大不幸,宝玉便觉整个人即刻便心疼得要昏死过去一般了。
迎春瞧着眼前这略嫌稚嫩的十七岁少年郎,想着这样的年纪放在现代还只是个高中生,不由心生不忍,可再一想,那严酷的命运并不会如她这般怜取眼前这些如花的生命,便狠下心来,道:
“能劳动老太太托梦且还亲口说了是大难的,只怕咱们家将来的下场也不会比那甄家强多少了。”
宝玉闻言只觉五雷轰顶,一时站立不稳,直跌坐在一旁炕上。
迎春见状倒不忙上前劝慰,这会子预先知道了最坏的结局,虽定是万般难受但也有了心理准备
,如此日后狂风暴雨骤来之时,才有可能扛得住。
停了一会儿,迎春方才道:“这托梦之事神神鬼鬼的,老爷太太们不定肯信,再加之置办祭田又要兴师动众出大笔银钱,怕是就更不肯了,如此耽搁来耽搁去,只怕要误了大事。”
“宝玉,依我和林妹妹之想,托梦之事倒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置办祭田一事咱们也不必多费口舌去说服别人,干脆就先自己做起来,若日后平安自然好,若当真有难,也好能有个退路,不至教阖族上下都没了下场。”
宝玉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虽不爱理会俗务,但为了家中至亲日后不至流离失所,此刻倒并无半点推辞之意,只问道:“就是不知这置办祭田之事该如何做才稳妥。”
黛玉道:“才我同二姐姐商量了,咱们便就借着扶老太太之柩回南的由头,先回金陵去,到了那头边安葬了老太太边再买祭田建家塾。”
迎春也道:“恰我在京中有一闺中密友,其兄正是如今的应天府尹,到时我拜托其去信一封交待一二,如此你们到了那边不论采买祭田,还是将祭田录入官府便都能便宜一些。”
俗话有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三人又细细商议了多时,直到落钥十分,方才散了。
次日,宝玉便去寻了王夫人,自言说晚间梦见了老太太,老人家在梦里说思念故土,想要早日回南边入祖
茔。
初众人也不大重视,只道是这宝玉思念贾母才有此梦。可谁知宝玉却接连好几天做了这样的梦,前头还只说梦见老太太要早回故土,后又说什么老太太要子孙们置办祭田早留退路。
这话传到贾赦等人耳朵里,只觉这梦不祥,哪有好端端的教人早留退路的?且贾赦也并不大觉得这就真是什么老太太托梦,不过是小儿梦魇罢了,心里也不当回事,可他也并不爱听这样不吉利的话,便教下头的人不许再多谈论此事。
而宝玉那头却同王夫人闹着要自己扶柩回南安葬老太太,并要在祖茔边置办祭田以完成老太太的心愿。王夫人自是不肯,可又死劝不住宝玉,只得又招来马道婆,请她卜算卜算这究竟是不是老太太的意思。
不料这马道婆掐算后言道:“此系先人遗命,子孙们怕还是遵循的好。且老太太既几次三番托梦给宝哥儿,只怕也是想教宝哥儿来圆她心愿的意思。”
“太太倒无需过忧,也不必狠拦着,有老太太在天上庇佑着,哥儿此番行事定能顺顺遂遂的。”
这王夫人经了前番几桩事,如今俨然已将那马道婆奉若真神了,听她如此说,那疑虑担忧便就先去了一半。可她才刚历了宝玉失而复得之事,怎舍得教这眼珠子似的幺子再离开她的视线片刻?
于是王夫人便执意要同宝玉一道扶柩回南边,宝玉担忧王夫人病体未愈,经不住
长途奔波,自是不肯。可王夫人也是铁了心了,说什么都要同宝玉在一处,一时这事儿倒僵持住了。
而迎春想的却是,他日贾家大败,在京的宁、荣两府自是首当其冲,而金陵老家虽也一定会受牵连,但毕竟离京城远些,多少也能有些缓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