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
清晨六点的阳光透过纱帘,在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细碎的金箔。段安蜷缩在沙发上醒来,发现身上盖着沈谦的警服外套。熟悉的烟草与松木混合的气息包裹着他,让他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大学时代——那时沈谦的校服外套也总是这样不经意地落在他身上。
厨房传来煎蛋的滋滋声,他揉着眼睛走过去,看见沈谦正背对着他站在竈台前。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肩胛骨在单薄的白衬衫下绷出锋利的线条,像两片即将展开的翅膀。段安突然想起大三那年,沈谦在校园歌手比赛上唱《夜空中最亮的星》时,舞台灯光也是这样描摹着他的背影。
"今天不是休息日吗?"段安从後面环住他的腰,鼻尖抵在他後颈处。那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掩盖了原本的松木气息——这是沈谦值完夜班後特有的气味。他贪婪地呼吸着,想把每个分子都刻进记忆里。
沈谦关掉火,转身时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临时有任务。"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在震动。
段安注意到他眼白上的红血丝,伸手抚上他的眼角:"通宵了?"指尖触到微微发烫的皮肤,让他想起去年冬天沈谦连续蹲点三天後高烧不退的样子。
"嗯。"沈谦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摩挲着他腕间的脉搏,那里有个小小的音符纹身,"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他说"一段时间"时喉结滚动了一下,段安知道这意味着至少半个月。
煎蛋在盘子里渐渐冷去,蛋黄凝固成暗淡的琥珀色。段安盯着沈谦收拾行李的背影,看他将战术手套丶止血带和便携通讯设备一一塞进黑色背包。这些物品他太熟悉了,每次出现都意味着沈谦要去执行那些不能细说的任务。去年这个时候,同样的背包回来时侧袋裂了道口子,里面装着件染血的衬衫。
"这次去哪?"段安靠在门框上问,指甲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那道裂缝——那是去年沈谦执行任务回来,激动之下把他按在门框上亲吻时撞出来的。
沈谦拉上背包拉链的动作顿了顿,金属齿咬合的声音在安静的清晨格外刺耳:"不能说。"他转身时,段安看见他後腰的枪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段安走回客厅,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银色口琴挂件在掌心泛着冷光,琴身底部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这是去年沈谦生日时他特意定制的。当时沈谦笑着说这太矫情,却立刻把它挂在了从不离身的战术背包上。
"带上这个。"段安把挂件塞进沈谦胸前的口袋,指尖隔着布料触到对方的心跳。那里跳动的频率比平时快了些,让段安想起他们第一次接吻时,沈谦的心跳也是这样又急又重,"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
沈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他的眼神深得像口古井,段安在其中看见自己摇晃的倒影。这个表情段安见过三次:第一次是沈谦决定报考警校时,第二次是他主动申请调往重案组时,第三次是现在。
"给我写首歌吧。"沈谦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写完了我就回来听。"
这个熟悉的请求让段安眼眶发热。高中毕业晚会前,警校毕业典礼前,沈谦每次出重要任务前都会这麽说。就像某种心照不宣的咒语,仿佛只要段安写完歌,他就一定会平安归来。但这次不一样,段安能从沈谦绷紧的下颌线看出不同——这次的任务比他想象的危险得多。
"又来这套。"段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却控制不住尾音的颤抖,"上次你说这话的时候,害我在琴房熬了三个通宵。"他想起两年前那个雨夜,他刚完成最後一个音符,沈谦就带着肩上的枪伤出现在门口,血水混着雨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湖泊。
沈谦的拇指抚过他的眼下,那里有淡淡的青黑——段安最近接了个游戏配乐的项目,已经连续熬夜一周了。指腹的温度烫得惊人,段安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体温,而是沈谦压抑的情绪在燃烧。
"这次写慢点。"沈谦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雪地上,"等我回来再写完最後一段。"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客厅的每个角落,像是在给记忆存档:钢琴上摊开的乐谱,窗台上多肉植物新长出的嫩芽,电视机旁他们去年在鼓浪屿的合影。
他们站在玄关处接吻,沈谦的唇有些干裂,蹭得段安生疼。这个吻带着咖啡的苦涩和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段安尝到了咸味,分不清是谁的眼泪。警长二号不知何时蹲在了脚边,喵呜叫着蹭过沈谦的裤腿,像是在挽留。这只流浪猫是沈谦去年在雨夜执勤时捡回来的,当时它後腿受了伤,现在却总爱用那条腿踢翻沈谦的拖鞋。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段安突然冲进书房,抓起笔在乐谱上疯狂书写。墨水在纸上晕开,像一滴来不及落下的泪。旋律在脑海中奔涌而出,快得几乎抓不住。他给这首歌取名《谦安》,把他们初遇时校园里的银杏落叶,第一次约会时游乐园的霓虹灯光,还有去年冬天沈谦发烧时靠在他肩头的温度,全部编织进了音符里。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段安白天去工作室处理项目,晚上回家继续写歌。沈谦的椅子始终空着,但他坚持在旁边也放一杯咖啡,就像那人随时会回来拿起它一样。每天清晨他都会查看手机,沈谦的最後一句话停留在"已登机",此後便是长久的沉默。这很正常,他知道,可每次通知栏弹出消息时,他的心脏还是会漏跳一拍。
第七天深夜,段安伏在钢琴上睡着了。警长二号跳上琴键,发出不和谐的声响将他惊醒。窗外下着雨,他恍惚看见沈谦站在玻璃另一侧,雨水顺着他的轮廓流淌,像融化中的冰雕。但当他冲到阳台时,只看到被风吹得摇晃的梧桐树枝。回到钢琴前,他发现乐谱被猫爪弄湿了一角,水渍晕染开的形状像极了沈谦侧脸的剪影。
第十三天,段安完成了整首歌。他反复修改着最後一个小节,总觉得不够完美。冰箱上的便利贴越积越多:"记得买牛奶"丶"周三交水电费"丶"警长驱虫日"。。。最旧的那张已经泛黄,是沈谦留下的:"微波炉热三分钟,不许吃冷饭"。段安突然想起什麽,冲进卧室从床头柜深处摸出个信封——里面是沈谦的遗嘱复印件,上次任务前硬塞给他的。纸张已经起了毛边,说明他翻看过太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