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师妹,擅离职守,云游在外,想必……是得了什麽机缘吧?”
他不仅没有追究,反而像个宽厚的兄长,在为妹妹开脱。
锦娘站在最後,看着那个面容虽善丶威严自生的阁主嘱咐懋柳一番,转身离开。
她心中那片,刚因重逢而变得温热的角落,彻底冷了下去。
一行人踏入山门,脚下是宽可跑马的青石大道,笔直地刺向云雾深处。
道旁楼阁林立。
东侧一座,飞檐斗拱,方正堂皇;墙壁上却绘满了以朱砂丶石青丶藤黄勾勒的几何纹样,繁复精密,如某种推演天数的阵图。
西侧对面,则是一栋通体浑圆的白色堡垒,无棱无角,状如海螺。门窗皆是贝壳般的弧线,墙体上镶嵌着磨损的珊瑚与螺壳,带着一股子海风的咸腥和幽荒的古朴。
更远处,几座建筑的屋顶竟是以放大了百倍的九连环为形,青铜铸就的环身在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环环相扣,既有金铁的森然,又透着几分古怪的童趣。
大道尽头,雾气缭绕的山腰之上,三座高楼拔地而起,隐约可见轮廓。
一座形如利剑,直刺天穹;一座仿佛蓓蕾,生于粗枝;更有一座上粗下细,如巨蕈撑开伞盖,笼罩着下方的一切。
仙家气度,森然如阵。
懋柳道人脸上堆着热络的笑,侧身引路,滔滔不绝。
“杨老太君,您瞧。”他伸出那只总像揣着算盘的手,指向青石大道两侧的楼阁。
“东侧这座,乃是我阁‘理繁楼’。阁中一应庶务,自钱粮用度到人事调派,皆出于此。琐碎是琐碎了些,却也是我青樊阁日日不息之功。”
他话锋一转,又指向西侧那栋状如海螺的白色堡垒。
“对面那座,则是我阁‘精卫楼’。专司传授实战武学丶护山阵法。名虽取自上古填海神鸟,内里却都是些只会打架斗殴的粗人,与老太君您这等沙场宿将,自是没法比,没法比。”
鹤姑轻咳一声。
懋柳却也似毫无所觉。他引着衆人继续前行,指向不远处那几座顶着九连环的奇特建筑,笑意更浓。
“那处,是我阁‘存思楼’。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需在此存思明性,学我青樊阁的根本规矩。说白了,就是个给毛头小子们啓蒙的地方,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的目光越过前方,投向那云雾缭绕的高处。
“至于大道尽头,那三座高楼,便是我阁真正的核心所在。”
他指着那座形如巨蕈丶笼罩一切的建筑:“那座,是我阁‘曦煌楼’,阁主他老人家,平日里便在此处会客议事,教诲亲传弟子。”
他又指向那座如同蓓蕾生于粗枝之上的奇楼:“那处是‘弱水楼’,专司炼丹制器,精研物性变化。里面瓶瓶罐罐多,脾气古怪的匠人也多……寻常弟子,轻易是不敢靠近的。”
最後,他的手指遥遥指向那座形如利剑丶直刺天穹的高塔。
“那便是‘天权楼’。观星象丶掌刑罚,是我青樊家法所在。楼中弟子……都有些不近人情,老太君不见也罢,免得扰了雅兴。”
他一口气介绍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滴水不漏的笑容,仿佛已将整个青樊阁的家底都掏了出来。
杨铁枪始终沉默听着,锐利的视线在每一座楼阁上扫过。
待懋柳道人话音落下,她才缓缓开口:
“懋柳道长,容本监一问——庄秀道友的琼玉楼,又在何处?”
懋柳道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脸上又挂起了世故的为难神情,仿佛真的不好意思。
“哎哟,老太君,您瞧我这记性!”他一拍脑门,仿佛真的刚想起来,“实在是……实在是失礼了。阁主明言,此事干系重大,须得由他当面,给您和庄师妹一个说法。”
“只是……只是阁主,此刻正在曦煌楼中会见拜山的‘卯记商行’卯升泰卯老东家,实在无暇分身……”
他微微躬下身子,姿态放得更低了。
“您看这样可好?我先引诸位,去理繁楼的客店安顿一夜。待曦煌楼筵毕,明日一早,再由阁主他老人家,亲自为诸位接风洗尘。”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後一句。
语气那个诚恳,简直仿佛在招呼自己的亲祖母和胞妹。
“您几位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总得……先歇歇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