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陈设简朴,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她行至床前,伸手抚过那叠置整齐的被褥,仿佛尚能感受义父所留馀温。
锦娘眼圈一红,强忍泪意,细细翻寻。
床下柜中,皆空空如也。案上文房四宝俱全,笔架悬狼毫数支。
脑中,思绪却仍旧翻涌不休,本已锤炼许久的“精神内守”之法,却是无半点用处,迟迟无法“置心一处”。
——我自记事起,便随义父,至今不过十五六载。
若我当真已近三十,这中间十数年的光阴,又去了何处?
我为何……毫无印象?
“莫非……”幻觉中的苏闲语眨眨眼睛,“姊姊你吃了什麽天材地宝,长得比旁人慢些?”
幻觉中的杨铁枪铿锵道:“或许……你义父,早已料到今日,便以大法力更易你之形貌,以防仇家认出。”
幻觉中的鹤姑凤目沉凝,直言安慰:“小锦子,你就是十五六岁。你义父……不过见你骨相与他胞妹肖像,便收养了你。别再想那些伤人伤己的破事了,那都和你无关。”
锦娘心中纷乱如麻。
她斥退幻觉中举着酒碗的杨玤丶手捧蜂蜜的柯浪丶闭目吹笛的林还真,强迫自己冷静。
她睁开眼睛,目光投向书案对面墙上。彼处悬着一幅“道”字,义父亲笔所书。
她走上前,仔细端详。
那字铁画银鈎,力透纸背,笔势飞扬。
她伸出手,指尖轻拂纸上墨痕,义父往日教诲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阿锦,何为道?道在吃喝拉撒,道在头身手脚。你若只知于书卷中寻道,便如缘木求鱼,终不可得。须知,窥见道之真意,实需……跳脱道之外。”
跳脱道之外……
锦娘心中一动,後退数步,将整幅字尽收眼底。
这一看,不由得心神剧震!
那行草“道”字,其走之旁笔画,曲折蜿蜒,竟与琼玉楼的院落布局隐隐相合;而那“首”字,其点画结构,正对应着各处厢房方位。
这幅字,竟是一张琼玉楼俯瞰布局图。
而那“首”字之上,与全字看似无涉丶却又画龙点睛的点,其方位,不正是在……
——後院的楸枰!
後院的绿髯柳下,设有一方石制棋盘,其上早已落满枯枝丶絮叶与尘埃。
苏闲语上前,将棋盘拂拭洁净,只见棋盘纵横十九道,并无棋子,平滑如镜。
锦娘绕着棋盘缓缓踱步,她伸出手,指尖于冰凉石面滑过,义父的话语又在耳畔响起。
“阿锦,修行一如弈棋,有勇亦要有谋。遇绝境,不可只知猛冲,当思‘舍’与‘得’……你看此处,天元之位,看似空虚,实则乃全局之眼,牵一发而动全身。”
锦娘不再犹豫,伸出食指,用力按在天元之位上。
然而,石质棋盘纹丝不动,并无半分反应。
“怎麽了?”苏闲语上前,也学着锦娘的样子用力按了按,依旧是徒劳无功。
锦娘取出那本陈旧的《连山歌》抄本,指尖摩挲着熟悉的封面。
义父说,这是信物,是活路。
也是她眼下……唯一的线索。
“全局之眼……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喃喃自语,目光再度落回棋盘。
她走上前,深吸一口气,将那本《连山歌》抄本,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制棋盘的正中央,书脊正好压在天元之位上。
毫无变化。
锦娘看着那纹丝不动的棋盘,眉头紧锁。
——义父的教诲绝不会错,难道是自己领会错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试图再次进入那“置心一处”的内守之境。
然而,脑海中依旧纷乱如麻。
“若我当真已近三十,这中间十数年的光阴……”
“或许你义父早已料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