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关上,蓬莱殿里又恢复了清静,只剩下炭盆里银丝炭燃烧的细微声响,还有腊梅的冷香。春杏凑过来,小声道:“才人,方才真是吓奴婢一跳,还好提及大将军,淑妃娘娘才没再刁难。”
沈清晏打开漆盒,看着里面整块乌黑的阿胶,轻轻叹了口气:“深宫之中,若无半点依仗,连安稳歇着都难。我若不提哥哥,今日这事,怕是没这么容易过去。只是我终究不想靠他,只盼着哥哥在边关安稳,我在宫里本分,彼此都能安心就好。”
晚菱端来温好的桂圆汤,放在沈清晏手边:“才人别想太多了,喝碗桂圆汤暖暖,再把阿胶收起来,明日奴婢给您炖着喝。有大将军在边关护着,又有陛下的几分看重,才人定能安稳度日的。”
沈清晏端起桂圆汤,暖意顺着舌尖漫到心底,她望着青铜镜里的自己,眼下的浅青依旧,却多了几分笃定——深宫虽冷,好在还有哥哥的牵挂,还有春杏、晚菱的照料,往后的日子,即便难些,也总能熬过去。
韦淑妃见她沉默,又道:“前些日子王贤妃的公主染了疾,太医说是受了风邪。可这宫里人谁不清楚,那公主一向康健,怎就突然病了?”
她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沈才人身上:“妹妹也该多留个心眼,这宫墙之内的事,变数太多。”
沈才人放下茶盏,直视韦淑妃:“多谢姐姐提点,臣妾会留意的。”
韦淑妃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织金襦裙:“那姐姐便不扰你了。对了,明儿个皇后千秋节,妹妹可别误了时辰。这宫里的规矩,你该比我更明白。”
送走韦淑妃,春杏气得直跺脚:“才人,她这分明是来挑衅的!”
沈才人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刚抽新芽的垂柳:“深宫之中,明争暗斗本就寻常,防是防不住的。”
“可才人您从未做过亏心事啊。”春杏委屈地嘟囔。
沈才人沉默着,脑海中浮现出初入宫时的画面——
那时她年方十五,怀着对宫廷的懵懂憧憬被选入宫。原以为踏入这朱门紫殿便能安稳度日,却不知这高墙之内,步步皆是算计。
“春杏,你说宫外的市井巷陌,是不是比宫里自在许多?”沈才人忽然问道。
春杏愣了愣:“奴婢自小在宫中长大,从未见过宫外的模样。”
沈才人浅浅一笑,没再言语。
午后,内侍前来传话,说陛下晚膳后会驾临蓬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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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喜得拍手:“才人,陛下又要来了!”
可沈才人却并无多少喜悦,她知晓,近日高宗皇帝因边地战事烦心,每逢心绪不佳,便会来她这儿坐坐,说些朝堂的烦忧。
韦淑妃刚踏出蓬莱殿门槛,还没来得及跟菱花、青禾说句场面话,殿外突然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带着几分急促与恭敬:“陛下驾到——”
这话一出,殿内外瞬间静了下来。韦淑妃身子一僵,连忙整理好石榴红袄的衣襟,抬手理了理间的赤金步摇,原本还带着几分讪讪的神色,立刻换上恭敬的笑意,快步转身往殿内退了两步,与沈清晏并肩而立,等着接驾。
春杏、晚菱更是慌了神,连忙跪地行礼,连炭盆里溅出的火星都忘了拂去;菱花、青禾也跟着跪下,头埋得低低的,不敢抬头看殿外的身影。
高宗李治身着明黄常服,腰束玉带,间仅簪着枚白玉簪,年近四十,面容儒雅,眼角带着几分因操劳国事生出的细纹,却难掩帝王的威仪。他身后跟着内侍总管李德全,年近五十,穿深灰内侍服,神色沉稳,手里捧着个锦盒,缓缓步入殿内。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李治的语气温和,目光扫过殿内,先落在沈清晏脸上,见她眼下的浅青依旧,眉头微蹙,“清晏,昨夜又没睡好?”
沈清晏屈膝行了个更深的礼,声音轻柔却恭敬:“臣妾参见陛下,劳陛下挂心,只是昨夜听了会儿更漏声,略有些辗转,不打紧的。”
韦淑妃也连忙上前见礼,语气比面对沈清晏时恭敬了数倍:“臣妾参见陛下,不知陛下今日会驾临蓬莱殿,臣妾方才还在与清晏妹妹闲话,给她送了些江南进贡的阿胶,补补气血。”
李治点点头,目光落在沈清晏手边的描金漆盒上,又转向韦淑妃,语气平和:“你有心了。清晏身子弱,是该多补补。”说罢,示意李德全把锦盒递过来,“朕今日从御花园折了些红梅,比腊梅更艳些,想着清晏喜欢素雅的花,便给你送过来,插在妆台前,看着也舒心。”
沈清晏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三枝盛放的红梅,花瓣艳而不妖,还带着晨露的湿气,她连忙再次行礼:“多谢陛下赏赐,臣妾很是喜欢。”
李德全在一旁笑着打圆场:“陛下昨日处理奏折到后半夜,今日一早去了御花园,见红梅开得好,第一时间就想着给才人送来,这份心意,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韦淑妃站在一旁,听着这话,心里愈清楚——陛下对沈清晏的看重,不仅是因为她性子温婉,更有沈惊鸿镇边的缘故,今日自己这趟试探,反倒显得多余,甚至可能落了陛下的印象。她连忙顺着话头说:“陛下对清晏妹妹这般疼惜,真是妹妹的福气。臣妾宫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在这里打扰陛下与妹妹了,先行告退。”
李治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去吧,宫里的事,用心打理,莫要多生事端。”这话看似平常,却隐隐带着点提醒,韦淑妃心里一凛,连忙应了“是”,带着菱花、青禾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连脚步声都不敢重半分。
殿内只剩下李治、沈清晏,还有春杏、晚菱。春杏连忙上前,给李治奉上刚温好的顾渚紫笋茶,晚菱则去取了个青瓷瓶,把红梅插好,放在螺钿妆台旁,与腊梅相映,格外雅致。
李治坐在紫檀圆桌上,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目光落在沈清晏身上,语气放缓:“前日沈惊鸿将军送来了边关奏折,说北境已安稳,突厥不敢再犯,朕也松了口气。他还在奏折里提了一句,让朕多照拂你,说你性子软,怕在宫里受委屈。”
沈清晏闻言,眼里泛起一丝暖意,轻声道:“臣妾哥哥总是牵挂臣妾,反倒让陛下费心了。臣妾在宫里一切安好,有陛下照拂,还有春杏、晚菱照料,从未受委屈,也请陛下转告哥哥,让他安心守边关,不必为臣妾担忧。”
“朕知道你懂事。”李治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柔和了些,“你不愿借沈将军的名头争宠,这份本分,朕看在眼里。往后在宫里,若是有人敢刁难你,不必忍着,直接告诉李德全,或是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春杏、晚菱在一旁,听着陛下的话,心里彻底踏实了——有陛下这句话,往后再也没人敢随意欺负才人了。
沈清晏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感动:“多谢陛下体恤,臣妾定当更加本分,好好伺候陛下,不给陛下添麻烦。”
李治点点头,起身道:“朕还有奏折要处理,就不陪你多坐了。你好好歇着,喝碗桂圆汤,再让春杏给你炖点阿胶,好好补补身子。晚上朕再来这里用膳,让尚食局做你爱吃的莲子羹。”
“臣妾恭送陛下。”沈清晏送李治至殿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才缓缓收回目光。
春杏凑过来,眼里满是欢喜:“才人,陛下对您真好,还有大将军在边关护着,往后咱们在蓬莱殿,总算能安安稳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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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晏看着妆台前的红梅与腊梅,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深宫虽冷,却总有这样的暖意,让她觉得,往后的日子,即便漫长,也不再那么难挨了。
韦玉容带着菱花、青禾出了蓬莱殿,踩着青石路往宜春殿走,冬日的寒风刮在脸上,竟比殿内的冷意更甚。她攥着帕子的手越收越紧,赤金步摇上的珍珠垂坠晃得心烦,方才在蓬莱殿里的恭顺模样,早已褪得干干净净,眉梢眼角满是不服气。
“娘娘,您别气了。”菱花跟在她身侧,小声劝着,“沈才人虽有沈大将军撑腰,可陛下今日也没明着偏帮她,还提醒您‘莫多生事端’,可见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
青禾也连忙点头,把手里的暖炉往韦玉容手边递了递:“是啊娘娘,咱们宜春殿虽比蓬莱殿冷清些,可娘娘有宰相大人护着,宫里谁敢真的怠慢您?”
提到“宰相”二字,韦玉容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她的父亲韦巨源,当朝宰相,年近六十,在朝堂上任职三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连高宗李治都要给几分薄面——这才是她在后宫敢恃宠而骄、试探沈清晏的真正依仗。方才在蓬莱殿提及沈惊鸿时,她虽收敛了倨傲,却也没真的怕了:沈惊鸿再厉害,终究远在边关,而她的父亲,却在朝堂中枢,一句话就能影响后宫的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