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茂道:“对,再往上约一日时间,船便能到扬州,扬州驻着盐铁转运使,在这润州换了盐也不错。”
雨烟似明白,无心转悠,也回到船上,望着润州屋瓦发呆,运河旁已是繁荣一带,贫者竟也活得与别处一般下贱。
一年不如一年嘛,感觉这国家一眼便能望到尽头,昏君究竟多昏庸,才会让国家变成了这样。
纤绳又解开,商船又摇晃着起航,冷风扑面而来,裹着一丝悲凉气,冲刷着脑中执念。
夜间风凉,最易染风寒,原茂拉着她进了屋。
屋内有几分温凉,烛火摇晃,四下寂静,雨烟忽地掀起帘子,见原茂刚盖上被子,她问:“泽生既为泽百姓,那君王呢,也要改变他吗?”
原茂躺下,微微皱眉道:“君王所谓万人之上,外人轻易改变不了他的,多为昏君,而昏君自有其消沉命运。”
命运,天道的命运,恶有恶报嘛,雨烟放下帘子,百家为先,国之可生,国运增,昏君自倒。
此夜长久,船行摇晃,明星高稳,月之远去,则明日自来也。
十一月廿六,船在午膳前到达了扬州。
十娘与船上汉子轮流守船,雨烟与原茂就不算在他们之列,作为交换,十娘道了些吃食名字,让二人带回来就是。
去城里吃完午膳,雨烟与原茂大包小包地回到了船上,十娘忙接过二人手中吃食。
雨烟第一次瞧见十娘眼中流露出欣慰,看来扬州真是国首,好东西可多。
夜色攀上水面,原茂向雨烟道:“去夜市逛逛吧。”
二人复走下船,背後漕渠边泊满商船,桅杆如林。
暮鼓初歇,坊门未闭,十里长街次第燃起灯笼,应着满天星月亮,青石板道上浮着一层暖黄的灯笼晕光。
胡饼摊前铁鏊嗞响,烟气裹着芝麻香窜上半空,驼背老翁抄起木铲翻饼,袖套溅上油渍。
酒旗招摇处,胡姬发髻间金钿映上琉璃盏金光,琥珀色的香酒倾入青瓷酒杯。
岭南荔枝浸在碎冰鉴里,新鲜带凉意,二人买了一份,原茂一个个剥出,雨烟接过边逛边吃。
再走过绸缎铺子,老板挑起丈馀长的越罗,月光下泛着海水幽蓝,雨烟倒是被一匹榴花红绸缎吸引,摊主见着她目光适时抖开布料道:“小娘子肌肤赛雪,配这海棠红最俏!”
雨烟看着热情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地挥手走开,原茂往後望了一眼,老板又欲上前,他忙点头致意。
隔壁赌摊喝彩声不断,骰子撞碗脆响,惊了一旁路过的卖花妪。
身後糖人担子熄了炭火,麦芽甜香仍黏在夜风里。
她恍然想到,这扬州,也有那类贫困的流落之人吗?
更鼓三响,市吏不催,朝廷特许的扬州夜市,现在看来仿佛遮掩住国家背後见不得光的黑暗,美梦尽最後一丝国富民强之愿。
只道是前朝繁花将落尽,後人无花复弃种,守地不与他人栽。
夜色浓烈,二人提了三壶果酒,回到了船上。
船上人都欣喜,每人拿着碗不多喝,小酌几口便停,馀下两三碗果酒被雨烟与原茂喝完了。
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又是寂静只馀水花声。
雨烟望着窗中月,忽闻中间帘子被唰地打开,对面来了个人影,想都不用想就是原茂,他跑到了雨烟床上,隔着被子躺在她身侧,呼吸温热扑到她脖颈。
轻微酒气混合着檀木香,雨烟轻声道:“原茂,酒要醒了,快回你自己那边睡。”
原茂前言不搭後语地回道:“是烟儿说我可以喝酒我才喝的。”
雨烟苦笑摇头,对方身子实在重,压得自己竟有些热了,她挪到一边又道:“好了,现在烟儿让你去自己那边睡觉。”
不知原茂现在是怎麽听清对方的话并送到脑子里的,真的乖乖起身回了对面床,顺带拉了帘子。
床上一凉,雨烟又看着钻进小窗的月光,冬日的月光也会带上凉意吗?
十一月廿七,船离开扬州码头。
雨烟问:“十娘,我们下一趟往哪停?”
十娘指挥着船上人清点货物,先前那个豪爽汉子回:“这可要久了,十几天後到了汴州才停呢,你若无聊,与那郎君练练剑吧,我们看着也有趣。”
十娘抽空回道:“确如此,我也跟着学了几招呢。”
雨烟笑笑,听着那十几天漫长,遥遥无期,从扬州带回来的新鲜吃食撑不到那时候吧。
原茂走出,向她道:“先前冬至落雨,今年怕是个寒冬,若是汴渠一道冰封,我们要做好走驿道的准备。”
雨烟倒是也不大失落,回:“驿道便驿道吧,与水路比也是半斤八两,各有优劣罢了。”
于是船行渐远,往後愈空。
三十三话于不尽航行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