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一丝迷茫,就会拖拽到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尝到好滋味。”雨烟擡眸冷冷看着对方,“你呢?长生并不是什麽好东西。”
黑袍人撩下帽子,摘下面具,斜眼看着雨烟,道:“是不是好东西,我只有分辨,你问我为何想长生,我便给你讲个故事。”
“往前,有个道士,他白发白须,老态龙钟,他有许多法器,熬了一辈子莫名其妙的‘仙药’,道士只想长生,可他运气太差,死在半路。”
“道士的行为被他的儿子耻笑,笑道士痴人说梦,笑道士异想天开,儿子被道士打压了一辈子,现在道士死了,儿子鬼使神差翻看了道士的遗册,他觉得长生太简单了,如果是他,一定能够长生。于是他走上被自己唾弃的路,摆弄法器,熬仙药。”
“可是突然有一天,山里进来一个女子,女子告诉他,长生虚无,人生无乐而枉活,女子就这样一步步让他放下了搅药棍。”
黑袍人说着莫虚有的故事,话语比地上的日光的还要轻飘,还要虚无。
雨烟道:“那不是便无人想要长生。”
“不!”对方猛拍了一下桌子,发出木头闷响,响声马上被大牢吞噬,“所有人都被骗了!”
雨烟心中一颤,见她扬唇,面上抽搐,狠狠抓着自己左手。
对方接着道:“女子很有心机,女子热爱生活,热爱林草,热爱他,全都可以装,为了那搅药棍,女子装得可好了。”
那女子也是为了长生,不惜骗人,骗感情,情之明暗,晦涩不可辨。
雨烟听了老套的故事,无聊问:“你是那个女子?”
对方站起,释怀地笑,“猜错了,好笨啊,我是道士的儿子,那个耻长生之人。”
“好可惜啊,不过你猜对了,我也不会放了你的。”
雨烟转着腕上铜镯,原来有这麽奇怪的人,道:“所以那个女子是男的,他死了吗?”
对方戴上面具,又恢复成黑袍人的声音,道:“对啊,不过他没死,他不是想要搅药棍嘛,自己想要长生,还要劝别人放下,既然世上这麽多人想要,我更觉得长生真是好东西。”
“没死?你会放过他?”雨烟对这个故事的转折有种清晰的迷茫。
“我好心让他喝了仙药,给他用了法器,他虽然不说,可我知道,那仙药应是熬坏了,于是我再也不用搅药棍了。”
对方得意,脚步走过之处扬起灰尘,飞到光下,飞不出牢房。
修行忌心有麻乱之意,恶甚丶悔甚丶怒甚最是乱心。她既是故事中的道士儿子,怒其父不争,恶他人欺骗。
本心通而复被搅乱,本我明而不为正途,万家在前而落地轻贱。
……她误入歧途太远,走不回去。
锁链又交缠,将铁门牢牢锢住。
雨烟手心凝起一枚光针,照亮墙角黑暗,火光又晃,传来黑袍人声音:“我要留着你,可你若觉得他该殉情,就以今时为约,下次,我可以满足你,毕竟爱,太简单。”
回归万般寂寥,雨烟轻笑,殉情?他不会的。
人生在世,没有爱就太难美好,可男女之爱,是最美好却最轻的,爱自己永远要在第一位。
小爱终将转为大爱,她已有答案。
这牢房,住着让人觉得可怜,可好像没那麽空了。
午膳後,霞光给四格窗子添上色彩。
孟府前厅,原茂道:“平然,雨娘子被召入宫,宫里公公道她于後宫陪侍妃嫔,最近宫里可有什麽消息?”
孟时左右探了眼,低声道:“雨小娘子在宫中还算安全,我闻祖父道最近抓住了妖怪,要于圜丘祭祀。”
原茂手脚发麻,放下抖动茶杯,循言问:“竟有如此胆大的妖怪,生得何种样子?”
孟时忙示意原茂噤声,道:“嘘,祖父是礼部尚书,我也是偶然路过听得,玉之你切不可宣扬,这消息已被封死,如若漏出,全部人都是要被杀头的。”
孟时复又想起雨烟,知道原茂担忧,道:“先前曲江宴,你是不是被钏平公主召见了?”
原茂听得话中意,问:“钏平公主知道雨娘子在哪里?”
孟时笑,後仰道:“钏平公主最是心善,不过最近没怎麽露面了,公主在兴道坊有宅子,雨小娘子入宫太久稍有可疑,你可以去问问。”
下仆前来换茶,原茂欲言又止,片刻後他问出先前在曲江宴上未问的问题:“当今太子与皇帝,可是水火?”
孟时一把按住原茂手腕,扫了眼屋内,点头,道:“玉之兄,此言甚危矣,此可为尚书府。”
原茂压低声音又问:“公主与太子可是一派?”
孟时低低回了声:“是。”
又问:“你问这些做何事?”
原茂搪塞道:“长安乱矣,我打算早日回江南。”
孟时放开压在原茂腕上的手,道:“也好也好,到时别忘了与我道别。”
原茂挤出浅笑道:“当然。”
回了云诗院,一样的花草飞檐,再也不是先前样子。
原茂在书房待了一晚上,一字未写。
四十四话止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