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挥挥膀子,七手八脚地拉停船只。浮桥重新搭过来,将岸边与甲板衔在一处。
因着先前在胜州耽搁了些时日,此番船主不打算久留,只派人添补些水米薪柴,便要连夜启程,直奔华州而去。
南溪守在窗边,一双眼觑着外头渡口的动静。
只见岸上人来人往,喧闹嘈杂,木桩子上拴着几匹神采奕奕的骏马,正低头打着响鼻。
不多时,一行人擎着灯笼,踏上浮桥,快步登船。
“殿下,是杨郎君回来了。”南溪回身禀道。
“若是大楚官员办事,都有他们这么利索便好了。”祝姯对这一切早有预料,此时竟还能同南溪玩笑两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舱门外果然传来恭谨的叩门声。
“祝娘子,中郎将请您往轩厅一叙。”
祝姯与南溪对视一眼,从容起身,推门而出。
待她步入轩厅时,船上几位面熟的船客都已到齐。
轩厅正中的空地,平日里可供舞姬献艺,乐工奏曲,此刻却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凝重。角落里的香炉正悠悠吐着青烟,在梁柱间弥散开来。
众人环坐在四周软榻上,神色各异,怀揣心事。
多日未见的杨瓒一身劲装,按刀立在沈渊身后,余下侍卫们也皆严阵以待。
沈渊坐于主位,正垂眸翻阅着一卷案宗。听闻脚步声,他抬起眼来,瞧清是祝姯,脸上神情忽而柔缓许多。
“祝娘子请坐。”
他朝自己身侧的位置略略示意。
待祝姯坐定,沈渊这才将卷宗合起,置于案几。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汇聚过来。
沈渊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
“今夜请各位来此,是为七年前的华州焚船案。”
此言一出,满座俱寂,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据我查访,在座各位,皆与长风镖局有些渊源。”
“想必诸位都觉得此案并非意外,其中大有疑点,否则也不会时隔七年,重返华州。”
“既是有缘同船,今夜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厅中众人闻言,目光在彼此间悄然梭巡。他们确实是多年故交,在此情此景下,更是天然的同盟。因为不清楚彼此的想法,谁都怕自己无意之中害了朋友,便踌躇着不敢先开头。
沈渊静观片刻,最终将目光落在胭娘身上。这群人里,属她心肠最软,情感最丰,正是合适的突破口。
“当年葬身火海的,一位是长风镖局总镖头万浪雪,另一位是账房先生卫谅。”他语气平和,推断道,“而卫郎君生前有一独女,若在下所料不差,宋夫人便是那位卫家姑娘吧?”
“卫谅”二字如一记重锤,瞬间撞开卫胭娘紧锁的心门。她还未及张口,眼泪已先淌了下来,父亲名讳与昔年惨状一同袭来,只得在哽咽中艰难承认:
“……是,正是家父。”
沉默的城墙既已溃开一角,余下再隐瞒也是徒劳,沈渊顺势望向头戴幕篱的步翩翩:
“步娘子曾言此行往华州,是为祭奠亡父,又提及自幼随父习练拳脚。在下冒昧揣测,万总镖头莫非是娘子师父?”
步翩翩抿唇不语,可见沈渊气定神闲,俨然洞悉全局,终究颓然叹道:
“是,民女自幼随师父走镖。那场大火发生时,民女就在镖队之中。”
身旁的游鹤闻声,不禁担忧地看了步翩翩一眼。他仿佛想遮掩什么,当即朗声开口,将沈渊的视线拉到他身上。
“阁下明察秋毫,草民也不遮遮掩掩,索性直说了。草民当初是喊镖开路的趟子手,也跟在那趟镖里。”
他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地投向步翩翩,其中情意,再明白不过。
事已至此,一直沉默的叶知秋也开了口:
“总镖头万兄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也是当年随行的镖师之一。”
“而当年那趟镖,实在怪异得很。”
叶知秋以手撑额,声音低沉落寞。
“怪在何处?”
祝姯赶忙发问,竖起耳朵等着听后话。
“怪在……我们其实并不清楚,那趟镖最终要送往何处。”
“七年前,是一位姓申的富商重金托镖,请我们从汴州出发,沿水路北上。而每行过三日后,才会有人前来接应,告知下一段路该如何走。”
叶知秋说着,看向沈渊:
“上巳那晚,我曾冒昧问过阁下,是否与汴州申氏有关,便是以为阁下与那位富商有干系。”
这话确实能解释得通,沈渊相信他没说谎,便颔首说:“在下确与汴州申氏无涉,登船只是机缘巧合。”
“失火那日,船中是何情形,叶郎君可否仔细说说?”祝姯适时开口,将话头重新引回七年前那场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