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想回去了
秋雨敲窗的夜里,黑瞎子蜷在张起灵身侧,指尖转着枚从西沙海底摸来的铜钱,边缘被磨得光滑,带着点咸腥的潮气。
“哑巴张,”他忽然开口,声音裹在雨声里,有点飘忽,“你还记得蛇沼鬼城那回吗?咱们被野鸡脖子追得钻棺材,你把我塞进一具女尸怀里,那尸油味,啧,三天没缓过来。”
张起灵的呼吸顿了顿,搭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黑瞎子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颤,不是怕,是种隐秘的共鸣——那些埋在墓道深处的记忆,带着尸臭丶血腥和硝烟味,却比任何锦衣玉食都更让人记挂。
“还有云顶天宫,”黑瞎子低笑,往他怀里蹭了蹭,鼻尖抵着他锁骨上的旧疤,“你背着我爬雪坡,雪粒子灌进衣领,冻得我直骂娘,你却突然停下来,把围巾解给我。那围巾上全是血,腥是腥了点,倒挺暖和。”
张起灵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只是低头,吻落在他发顶,带着点尘埃落定的轻。
黑瞎子忽然翻身坐起,借着窗缝漏进来的月光,能看到张起灵眼底的沉寂,像藏着整片墓道的黑暗。他忽然笑了,带着点痞气的怀念:“说真的,现在想想,那会儿溜粽子可比在这王府里喝茶有意思多了。”
溜粽子是他们的说法,指的是逗弄那些粽子,在墓道里借着地形跟它们周旋,看粽子傻乎乎地撞墙,或是被炸药惊得四处乱蹿。那会儿命悬一线,却活得比谁都鲜活,血是热的,心跳是真的,连彼此的呼吸都带着同生共死的狠劲。
“你说,”黑瞎子的指尖敲着榻沿,声音轻了些,“要是咱们哪天死了,能回得去吗?”
回得去最初的墓道,回得去西沙的海底,回得去那个只有彼此和粽子的丶简单又疯狂的起点。
张起灵看着他,黑眸里映着雨丝的影,忽然伸手,握住他敲着榻沿的手。指尖的薄茧擦过他的指缝,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稳。
“不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却异常清晰。
黑瞎子笑了,躺回他怀里,指尖划着他胸口的刀疤:“也是,谁知道死後的事呢。说不定咱们俩这魂魄,就跟那块破玉佩似的,缠在一起,下辈子还得一起挨粽子挠。”
张起灵没接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让他的耳朵贴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沉稳有力,像墓道里永不熄灭的火把,一下下撞着,带着点没说出口的笃定——不管能不能回去,他都会找到他。
黑瞎子能听见那心跳,也能感觉到他埋在自己颈窝的呼吸,忽然就想起最後一次下斗。在长白山的青铜门前,张起灵要替他守那十年,他笑着说“等你出来,爷带你去吃城南的糖糕”,转身时却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那会儿他没说,他怕的不是十年,是怕这一分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幸好,他们总能找到彼此。
无论是长白山的风雪里,还是这王府的海棠树下,像被什麽东西牵着,兜兜转转,还是会撞进对方怀里。
“哑巴张,”黑瞎子的声音埋在他颈窝,闷闷的,“要是真能回去,下次溜粽子,换我背你。”
张起灵的身体僵了僵,随即轻轻“嗯”了一声,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黑瞎子笑了,往他怀里钻得更深。雨声渐密,敲得窗棂咚咚响,像墓道里传来的机关声。他忽然觉得,在哪儿其实都一样。
有粽子溜,有哑巴张在,有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就是最好的地方。
至于死後能不能回到最初,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辈子还没活够,还没跟他吵够,还没……一起看够这人间的雨。
黑瞎子的指尖渐渐放缓,在张起灵的心跳声里闭上眼。梦里或许会有墓道的黑暗,有粽子的嘶吼,但他知道,总会有个沉默的身影走在前面,替他劈开所有阻碍,然後停下来,等他跟上。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张起灵低头,看着怀里睡熟的人,黑眸里的沉寂化开,漾出温柔的涟漪。他轻轻替他掖好被角,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吻,像在说“好,换你背我”。
窗外的雨还在下,海棠树的叶子被打落了一地,却挡不住榻上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