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还须系铃人。”萍姥姥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点在冰冷的锁身上,
“她的执念,是‘不得’。不得共生,不得同死,不得……被遗忘。求而不得,故生怨憎。若您能让她‘得’一次……哪怕只是一瞬,那盘踞千年的执念怨毒,或可随之消解。”
钟离垂眸。石桌中央那枚锁,灰暗陈旧,毫无光泽,却仿佛有滚烫的熔金在其最深处无声地燃烧、流淌,映照着他眼底深沉的鎏金。
是夜,海灯节的烟花准时点亮了璃月港的夜空。绚烂的光华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炸开,如同神女挥洒的璎珞,将整座港口映照得亮如白昼。
群玉阁上空,金色的岩元素力凝聚成威严的龙形,盘旋游弋,洒下漫天璀璨的光雨,引得下方港口万人空巷,欢呼声浪震天动地。
钟离独坐于远离喧嚣的云来海边缘,一块被海浪冲刷得光滑的黑色礁石之上。脚下是亘古不变的、深沉翻涌的墨色海水,身后是映亮半边天的喧闹繁华。
他身侧无人,唯有冰冷的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拂过。那枚尘世之锁,被他从腰间解下,置于膝头,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一点纯粹到极致的神性金光亮起,并非用于战斗的磅礴威压,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契约文书上落笔般的郑重与决绝。
那光芒凝练如实质的刀刃,又如饱蘸墨汁的笔锋,稳定地落向尘世之锁那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古老锁芯。
没有预料中的抵抗,没有暴戾的尘沙反击。锁身内部,只出一连串极其细微、如同沉睡千年终于被唤醒的、带着悠长叹息般的机括转动声。
咔哒……咔哒……咔哒……
一道,两道,三道……千年未解、号称凝聚尘世最高智慧、唯有真心或契约才能打开的尘世之锁,在契约之神的手指下,那些精妙绝伦、环环相扣的机关,如同最温顺的臣民,层层开启,无声地臣服。
锁芯深处,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兵法阵图,没有她曾夸耀的能颠覆七国的“一切智慧”,更没有那些扭曲的爱恨与怨毒。
只有一粒尘埃。
微小如芥子,毫不起眼。然而,当钟离的目光落在这粒尘埃之上时,它却骤然散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光芒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一片三千年前归离原的盛景:
琉璃百合铺展成无垠的雪海,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年轻的大衣袖少女,赤着双足,脸上带着明媚如朝阳的笑容,正踮着脚尖,努力将一枚刚刚雕琢完成的、还带着新石器气息的石锁,捧到一位身姿挺拔、面容尚带着几分年轻锐气的岩君面前。
少女双颊绯红,如同盛放的桃花,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与最纯粹的希冀。
“喏!这可是盟约的信物!”少女清脆的声音仿佛穿透时光,在钟离耳边响起,“也是我对你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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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俏皮地眨眨眼,带着狡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摩拉克斯,要是连你也解不开这把锁……哼哼!”
她忽然凑近,踮起脚尖,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年轻岩君的耳廓,唇瓣飞快地翕动了几下。
没有声音传出。但此刻,隔着千年的时光长河,钟离清晰地读懂了那句被尘封在历史尘埃之下的无声唇语。
——我喜欢你呀。笨蛋。
——比归离原上所有的琉璃百合加起来……
——还要多那么一点点哦!
就在他读懂那唇语的瞬间——
膝上石锁骤然变得滚烫!那粒倒映着古老时光的尘埃猛地爆出刺目却无比温暖的光芒!
光芒之中,一道纤细的身影挣脱了所有束缚,带着琉璃百合的冷冽清香,如同乳燕归巢般,带着积蓄了千年的委屈与渴望,狠狠地扑入他怀中!
不再是狰狞的尘沙,不再是破碎的虚影。她的躯体近乎凝实,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触感,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环抱住他的脖颈,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
“你看见了……你终于看见了!”
归终的声音不再是识海中冰冷的尖啸或癫狂的嘶吼,而是贴着他耳畔的、带着剧烈颤抖和浓重哭腔的哽咽,“我等了好久……等得自己都快忘了在等什么……等到自己都变成了一个疯子……”
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那双熔金色的眼瞳里,曾经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烈火焰已然熄灭,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如同琉璃般脆弱易碎的水光,
“现在你都知道了……知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是个为了一句承诺等了千年、把自己等成怪物的疯子……你……你还要丢掉我吗?”
她的身体在迅变冷、变淡,如同燃尽的余烬,温暖的光芒正从她身上不可逆转地流逝。执念得偿,便是这依附于执念的残魂彻底消散之时。
轰!哗啦——!
一朵巨大的、形似琉璃百合的金色烟花恰在此时于他们头顶的夜空中轰然绽放!
璀璨的光华如同神迹,瞬间照亮了她逐渐变得透明、如同晨曦薄雾般的脸庞,也照亮了钟离深不见底的鎏金眼瞳。
沉默。
唯有海潮永恒地拍打着礁石。
钟离沉默着,那双曾执掌大地、订立规则的手臂,却缓缓抬起,带着一种跨越了千年迟疑的沉重与温柔,第一次,主动地、坚定地环抱住了怀中那具正在飞消散的尘埃之躯。
没有言语的回答。
他只是低下头,一个轻如雪落、却又重逾千钧的吻,带着磐石的温凉与神只的悲悯,轻轻印在她光洁冰冷的额间。
怀中骤然一空。
所有的温暖、重量、哭泣与呢喃,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