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处没写名字,只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正蹲在玉米饼旁边,尾巴翘得老高。
何知洲的指尖抚过那只潦草又抽象的小狐狸,忽然想起雪夜同榻时,那条裹着他的毛茸茸的狐尾,暖得像团火。
他把月明珠放在案头,珠光映着宣纸上的水脉图,连最细的支流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提起笔,蘸着凌延送的墨,忽然觉得手腕都轻快了些——原来好墨真的不一样,落纸时顺滑得像在水里游。
画到一半,帐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他掀帘一看,只见两个禁军举着火把往柳林深处走,腰间的佩刀在火光里闪着冷光。是凌延派来清剿骨狼馀孽的人。
“先生还没睡?”带头的校尉见了他,忙拱手行礼,“陛下吩咐过,夜里清剿时动静小些,别扰了您休息。”
何知洲点点头,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凌延在京城要应付朝堂纷争,还要分心记挂他这边的安危,怕是比他还累。
他转身回帐,在素笺背面画了个小小的泥鳅,正趴在玉米饼上,旁边写着:“渠已通半,民夫皆安,陛下勿念。”写完又觉得不妥,添了句“夜寒,御书房的窗该关紧些”。
把素笺塞进锦囊时,月明珠忽然闪了闪,像是在应和。何知洲看着珠子里映出的自己,脸颊有点发烫——方才画泥鳅时,竟不自觉地让它的鱼尾缠上了那只小狐狸的尾巴。
後半夜,导流沟里的水忽然变急了。何知洲披着凌延送的披风跑到沟边,借着月明珠的光一看,竟是东边的支流通了!
清凌凌的水裹着细碎的淤泥往新渠里涌,像条被解放的小龙,欢腾得很。
“通了!通了!”守夜的民夫们欢呼起来,有人还拿出随身携带的酒葫芦,倒了点酒往水里撒,“谢河神保佑!谢何先生!谢陛下!”
何知洲站在沟边,看着那股清水在月光里泛着银辉,忽然觉得眼眶有点湿。
这一个多月的辛苦,冻裂的指尖,耗竭的灵力,好像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他想起凌延信里的话,想起雪夜里那声低低的“有朕在”,忽然很想让那人也看看这通水的景象——看看他们一起守护的河,终于开始听话了。
回到帐里时,天快亮了。月明珠的光渐渐弱下去,像真的跟着月亮落了。何知洲趴在案上,头枕着刚画好的图纸,鼻尖蹭到宣纸上的墨香,混着帐外的水汽,竟睡得格外安稳。
梦里他又变回了泥鳅,在清亮的水里游着,忽然撞上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擡头一看,是只粉白相间的狐狸蹲在岸边,正低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月明珠还亮。
狐狸伸着爪子,轻轻碰了碰他的背,他却不躲,反而顺着那爪子往上爬,最後蜷在狐狸怀里,听着它“扑通扑通”的心跳,像在听导流沟里的水声。
第二日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帐帘照进来,落在案上的月明珠上,泛着层暖光。何知洲摸了摸自己的背,仿佛还残留着毛茸茸的触感。
他拿起那张画着狐狸和泥鳅的素笺,忽然觉得,这样累并幸福着的日子,就算再长些,也很好。
导流沟的水一日比一日清。民夫们开始在渠底铺青石板,石板缝里嵌着凌延特意让人送来的糯米灰浆,据说能抵百年不渗水。
何知洲站在渠边,看着水流顺着石板的纹路往前淌,忽然想起凌延送的墨——原来好的守护,都像这墨与纸,看似平淡,却能经得起岁月磨。
夜里画图时,他总爱把月明珠放在手边。珠光映着两人的字迹,一个遒劲,一个娟秀,在宣纸上交错着,像两条终于汇合的河,安安静静地,往同一个方向流。
而柳林深处的骨狼馀孽,安王府里的暗流涌动,仿佛都被这水声和灯火挡在了外面,暂时扰不了这片刻的安宁。
何知洲提笔在图上添了个小记号——是个小小的月亮,旁边站着两个挨在一起的人影,一个披着龙袍,一个穿着青衫,脚下是刚通的导流沟,水里映着成双的影子。
他想,等治水功成那日,一定要把这图拿给凌延看。告诉他:“累极了回头时,我会在灯火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