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青瓦,名浮识海
自从何知洲的意识越发迷糊了,饶是昏迷的时候也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回忆搞得身心俱疲。
尤其是近几日,他的意识总像浸在初融的雪水里:暖一阵丶凉一阵,抓不住任何实在的轮廓。
药气漫上来时,总裹着点若有似无的草木香,像极了远山深处的雾。
他恍惚看见片青灰色的瓦,瓦上覆着薄雪,檐角悬着枚铜铃,铃舌上的花纹被岁月磨得模糊,只隐约辨出点鳞甲状的纹路——这里该是哪里?他想不起来,只觉得熟悉,像刻在骨头上的印记。
“叮——”
铜铃忽然响了,惊得他一颤。有个影子从雾里走出来,玄色的衣袍扫过积雪山阶,带起细碎的雪沫。那影子很高,很瘦,走到铃下就停住了,仰头望着铜铃,发梢沾着的雪粒在微光里闪闪烁烁。
“是谁?”
他想开口问,喉咙里却像堵着寒潭的冰,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影子忽然转过身,脸藏在雾里,只能看见双眼睛,亮得像他曾见过的丶坠落在河面的星子。
影子开口了,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朗,像冰棱砸在石上脆生生的:“这铃铛……倒像谁的鳞片化的。”
鳞片?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脊背,那里本该覆着银白的龙鳞,此刻却只剩一片光滑,像被水浸软的纸。
那影子忽然笑了,笑声混在风里,吹得铜铃又响了几声。“你看,它应我呢。”
何知洲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指尖快要触到那影子的衣袖时,雾忽然浓了。影子不见了,铜铃也不响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裹着他往更深的地方沉。
“尝尝?”
又一个声音,很近,带着点烟火气。他睁开眼看见片星空,低得像要压到头顶。
有只手伸到他面前,掌心托着块芝麻糖,油纸包得皱巴巴的,糖块上沾着点灰,却甜香扑鼻。
手的主人坐在他身边,还是那个玄色衣袍的影子正歪着头看他,眼睛在星光下亮得惊人。“江南的糖,比宫里的甜。”
少年把糖往他面前递了递,指尖沾着点面,“先生不尝尝?”
先生?他是谁的先生?
他接过糖,指尖触到少年的手,暖得像春日融雪的溪流。
芝麻糖在舌尖化开,甜意漫到心口,竟让他微微发颤。少年看着他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就像他曾在华山之巅见过的新月。
“先生,你看那片星星的样子!”少年忽然说,手指指向夜空。
“先生先生!你看它像不像一条龙?”
顺着少年的指尖望去,星空仿若活了一般,星子连成线织出条银白的龙在天幕上缓缓游动。那龙的鳞片,竟和檐角铜铃的纹路一模一样。
少年低低地说,声音里带着点敬畏的说:“传说,龙能藏在云里,藏在水里,还能藏在……人心底。”
人心底?
他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龙尾扫过的湖面荡开圈圈涟漪。
少年忽然凑近了些,玄色的衣袍蹭到他的手臂,带着点日晒雨淋的糙,却暖得让他想往更深处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