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像带着温度的风,酥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生,您说,这天下的河,是不是都连着龙宫?”
他想说是,想说他曾顺着黄河游到入海口,想说他曾见过真龙,可是每次想回忆却又死活都想不起来,他张了张嘴,只发出声极轻的叹息,像风拂过水面。
那些回忆像散在水里的墨,慢慢晕开,染出个模糊的轮廓——玄色衣袍,亮眼睛,笑起来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递芝麻糖时指尖总沾着面。
是凌延。
是那个亲子治水的皇帝。
是那只笑容狡黠的狐狸。
这个名字一冒出来,他忽然想起来了。铜铃是他当年赠给挚友的,玉佩上的龙气是他悄悄渡过去的,御书房里那幅华山图角落的龙影藏着他的气息……原来那些被他遗忘的,从未真正离开。
“知洲。”
有人在叫他,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他隐约看见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帐顶绣着龙纹,明黄的,刺得他眼睛发疼。
有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很稳,带着熟悉的温度,像当年在山川之巅,少年拉着他避开悬崖时的力道。
“别睡。”那声音又响了,是凌延,是那个玄色衣袍的少年,如今已是帝王。
“我们还会去看渠水东流,你还答应过我要去西域观星。”
西域的星河……?
他想起来了,他曾对少年说:西域的星离人最近,伸手就能摘到。
少年当时笑着说:“那我便陪先生去看。”
……
那究竟是何时的事?
何知洲的眼角沁出点湿意,顺着鬓角往下淌,像雪落在烧红的炭上,瞬间就化了。
他想擡手摸摸那双眼睛,像当年的雪夜里,他悄悄拂去少年发梢的雪粒那样。
可他的手重得像坠了铅,只能任由那只手握着他的手腕,暖得他心口发颤。
雾又开始散了。他又看见铜铃在风里轻响,看见江南的芝麻糖在掌心融化,看见少年趴在他肩头,笑得比星辰还亮。
这些碎片慢慢拼起来,像幅被水浸过的画,模糊却温暖,把他裹在中间,再也不怕沉进寒潭。
“叮——”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这次,他听清了,那是龙在低吟,是岁月在回应,是藏在心底的名字,终于被风吹散了雾,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帐外的晨光漫过窗棂,照在何知洲的脸上。老院判揉了揉眼睛,忽然惊呼:“陛下!何先生……他笑了!”
凌延猛地低头,看见俊美的青年眼角濡湿的湿痕,和嘴角那抹极浅的丶像雪融後初绽的花般的笑意。
他握着何知洲手腕的手忽然收紧,龙袍的袖口蹭过床沿,带起片药香,混着点若有似无的丶属于终山野的草木气息。
雾散了,龙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