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打给沈从周的。拨号的时候,秦建国的手有点抖——不是紧张,是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电话接通了,是沈从周本人接的。
“沈老,是我,秦建国。”
“建国啊!”沈从周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电报收到了?”
“收到了。”秦建国顿了顿,“电视台的事……”
“是个好机会。”沈从周说,“省台要做一个民间工艺的系列片,你的木艺被选中了。拍摄组下周三来哈尔滨,想拍你的工作室和创作过程。”
下周三,又是周三。秦建国想起刚过去的那个周三,在省文史馆的展厅里。
“还有郑经理那边,”沈从周继续说,“我跟他详细谈了。广交会十月份开,如果要参加,现在就得开始准备。他有几个建议……”
沈从周说了很多,关于出口工艺品的标准,关于包装,关于定价。秦建国听着,有些懂,有些不懂。
“建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从周最后说,“怕商业化毁了手艺,怕量产丢了灵气。这些我都想过。但我想告诉你的是——真正的好东西,不该被埋没。让更多人看见,让更多人懂得,这才是对传统手艺最好的保护。”
这话打动了秦建国。他想起王娟说的:艺术要有人看,才有生命。
“沈老,我……”秦建国犹豫了一下,“我想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应该的。”沈从周说,“周末能来哈尔滨吗?咱们面谈。郑经理也在,可以具体聊聊。”
“好。”秦建国答应了。
挂了电话,秦建国在电话亭里站了一会儿。透过玻璃,他看见胡同里来来往往的人。卖冰棍的老太太推着小车,几个孩子围着买;修鞋的老张头正在给一只皮鞋钉掌,锤子敲得叮叮响;隔壁院的刘婶端着盆出来倒水,看见秦建国,还挥了挥手。
这就是他的生活。简单,踏实,有烟火气。
如果真要去广交会,如果真要上电视,如果真要走向更大的世界——这些还会在吗?
秦建国不知道。
下午回到工作室,秦建国把沈从周说的情况跟两个徒弟说了。
李强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师父!这可是大好事!上电视!出口!咱们‘北木’要出名了!”
王娟却问:“师父,如果要出口,是不是得做很多同样的东西?那还是您亲手做吗?”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秦建国摇摇头:“如果量产,我一个人做不过来。但如果让别人做,又怕达不到要求。”
“其实……”王娟想了想,“可以分层次。精品您亲手做,普通的让徒弟们做。咱们现在不是有三个人了吗?如果再招几个……”
“招人?”李强眼睛一亮,“我弟!还有我姨家表弟,他也想学!”
秦建国没立刻答应。他想起关老爷子当年带徒弟的情景——一个徒弟跟三年,才算出师。现在要是为了赶工招人,能带出真本事吗?
“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他说,“先把手头的活干完。”
接下来的几天,秦建国照常工作。该清理木料清理木料,该做活做活。但心里那件事,始终悬着。
周三转眼又到了。
省电视台的拍摄组上午九点准时到达。来了三个人:一个导演,一个摄像,一个场记。开着一辆面包车,拉着各种设备。
导演姓孙,四十多岁,戴顶鸭舌帽,说话很客气:“秦师傅,打扰了。我们就是想真实记录您的工作状态,您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用特意配合我们。”
话是这么说,但摄像机一架起来,气氛就不一样了。
秦建国今天本来要处理那批长白山老料。他按照计划,把木料搬到院子中央,开始清理表面。摄像机在旁边嗡嗡作响,镜头对着他的手。
一开始不自在。刨子推出去,手有点抖。但刨了几次后,秦建国就忘了摄像机的存在。他的注意力全在木头上——这块柞木纹理特别,有一处天然的漩涡纹,他要小心处理,不能破坏。
孙导演很专业,不说话,只用手势指挥摄像。拍秦建国的手部特写,拍木屑飞起的瞬间,拍他专注的表情。
干了一会儿,秦建国完全放松了。他像往常一样,该刨刨,该凿凿,该量量。偶尔跟徒弟说几句话,声音不大,但清晰。
中午,拍摄告一段落。孙导演很满意:“秦师傅,您状态真好。特别是您看木头的那种眼神——像看老朋友一样。”
秦建国笑笑:“做久了,木头确实像老朋友。”
场记是个年轻姑娘,叫小周。她好奇地问:“秦师傅,您刚才对那块木头说什么?我听见您好像在嘀咕什么。”
秦建国有点不好意思:“我跟木头说话是老习惯了。刚才那块料,有处疤结,我跟它说:‘你别紧张,我给你修修边,让你好看点。’”
众人都笑了。但笑完,又觉得感动。
下午拍采访。孙导演问问题,秦建国回答。问为什么做木匠,问怎么学的手艺,问对木头的理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问到广交会的事,秦建国实话实说:“还没想好。怕走得太远,忘了根在哪儿。”